阿暢?
她看着炒菜的風宿恒,對啊,不能當人面喚他“宿恒”,但怎麼稱呼,他倆根本沒串通好!
可是……阿暢?
這名字于别人隻是代号,于她,卻比“宿恒”兩字更親昵,栖真掐着合谷想,她還沒叫上,别人到先叫了。
美食是最好的緩和,能最快速度消除隔閡。篝火旁你一言我一語,也是相遇來最和諧時刻。那香味,那氣氛,甚至把慕容煙月都引出帳子。栖真忙給她戴兜帽:“坐月子呢。”
慕容臉上缺血色,雙眼無神,可她在篝火邊靜靜坐一會兒,聽旁人叨叨以後怎麼分工,隔幾天洗澡,鼻間嗅着菜香,整個人也松乏下來。
有人到她面前,遞來一隻大碗。
碗裡鋪着香噴噴的白米飯,飯上碼着一半碧綠油青的青菜,一半香噴噴的紅燒雞塊。
她回神,看向給她遞碗的人。
這是一個高大的陌生男人,有一張老實巴交、略顯粗犷的臉,臉上有溫和的笑。他把左手的碗往她手裡一塞,把右手的碗遞給旁邊的栖真。
慕容看了眼他遞給栖真的,飯上全是葉菜,一塊雞都沒有。
慕容心裡啊一聲。
她整日躺于帳中,可外面事也聽在耳裡。
沒想到這家仆優待她,而給他小姐……一碗青菜!
栖真拿到那碗飯,松口氣。她這腸胃,現下真吃不了油膩,于是慢吞吞扒幾口,推說吃不下,拿着碗躊躇。
要平時,吃不下倒了也就倒了,可現下山上物資緊張,這些糧米都是風宿恒從山下運來,這時要剩飯隻怕讓人側目。
“小姐,你就吃這點啊?我沒吃飽呢!”風宿恒直接把她碗裡的剩飯倒在他碗裡。
“别浪費啊!”他做出個“真是的,就你嬌氣”的不爽表情,坐回去大口吃起。
在旁人眼裡,不過就是仆人抱怨一聲主家,然後多貪口飯吃……栖真卻被他這順理成章的舉動弄得心快跳出嗓子眼。
風宿恒吃她剩飯……?
他他他……堂堂大容王,辛豐大皇子!
頂着臊,栖真把碗放水盆裡。風宿恒像身後長眼睛,叼着筷子回身:“放着放着,我洗。待會兒你們把碗都放這兒,我一起洗。”
絮回道:“你今日又帶東西又燒飯的,我們來洗。”
風宿恒攪着大勺在鍋裡找,鍋底隻剩最後薄薄一層湯汁,什麼肉都沒了,他迸句粗口,付春男人都會的那種,笑道:“不夠吃,看來下次雞得帶十隻。再帶點啥?雞蛋?哎,我們索性養幾隻雞,每日都有雞蛋吃。”
董未支持:“好主意!養上二十隻雞,每人每天都能吃上一個蛋。”
絮回蹙眉,咳一聲。
被風宿恒的大嗓門蓋過去:“什麼雞每天能生蛋?十八口人,至少得三十隻雞!這營地人都待不下,還養雞呢!另找片開闊地吧!山頂咋樣?我看那地方又大又好。”
典叔道:“我覺得阿暢提議好!住山頂,離溪近,省得每日打水走山路。”
成校一拍大腿:“咱們開墾啊!下次阿暢帶菜苗來,到上面種!”
絮回啪地把碗一放,掃衆人冷聲道:“誰說要上去住?”
她不是此間年紀最大的,但當了幾年頭,有積威,大家就不多話了。
栖真放了碗也沒走,此刻溫聲道:“我也覺得住上去是個好主意,當初縮在這裡隻是權宜之計。上次我們不是說過,既然住了,就不能今日淋雨,明日挨風。不如趁現下開春,好天氣多,盡快造個房子。下面建不下,山頂地方開闊,别說我們幾号人,上百人都能住下。”
風宿恒回頭看了看她,才轉頭對衆人道:“大荒流風多,我們貓在半山腰,萬一飓風,上面塌方怎麼辦?”
柳絮回不說話了,可她吃完,卻對風宿恒道:“謝謝你今日費心。這倒提醒我,大荒流并非常住地。等阿月做完月子,我們就下山去。”
栖真扶慕容回帳,出來就見董未端碗來。
“來,喝藥。”
“藥?”栖真看着那碗黑漆漆的湯汁。
“你家阿暢讓我煎的,飯前就煎着了,他說強身健體去濕氣。”
栖真看看藥,又看看對面風宿恒洗碗的背影:“就我喝呀?”
“他就交代給你一個人喝。”董未道:“快喝了,他們還洗碗。”
栖真端來喝完。
呃,苦……
董未拿着空碗去給風宿恒,他擡頭接過,回首對栖真笑一下。
什麼呀……栖真抱孩子在營地散步……喝什麼去濕氣的藥,她現在最需治腹瀉的才對。
“栖真。”
這麼走了兩圈,就聽身後有人叫。
真難得!栖真過來:“阿綻?”
容綻還坐在石頭上,也不知他怎麼感知她晃到附近,一叫一個準。
栖真:“叫我?”
容綻起身,正正面對她:“我有話跟你說。”
太陽打西邊出來!栖真道:“你說。”
“對不起!”容綻頓了頓,開口道:“阿遙一時糊塗。”
他知道了?栖真直接道:“他糊塗,為何要你來道歉?”
容綻被她問得一噎,半晌才道:“我們一起的,他做錯事,我代他道個歉也是應該。”
“誰做錯,誰道歉。”栖真目光一轉,在營地裡找山遙。沒找到,吃完飯人不知哪裡去了。
栖真看回容綻,語氣緩和些:“錯又不在你。”
容綻緩緩道:“他并非心腸歹毒之人,他為了我們才做這樣的事。”
“我明白的,我想明白了。”栖真道:“你們一定遇到過很多不好的事,有很多人要加害你們,所以你們成了驚弓之鳥。但凡有人對你們好一點,你們就會想,她有什麼目的,她圖我們什麼,她是不是心懷不軌?”
栖真說的沒錯,但這麼咄咄逼人,容綻不知怎麼回了。
絮回又說要走,萬一他們真走,自己隻怕沒機會跟容綻這般借機道歉了!于是栖真道:“可是阿綻……”
“我是生氣,但我并不怪阿遙。我以前也做錯過事,傷害過人。後來才發現,我的所作所為給别人帶來很多不好的後果。我很後悔,想盡力彌補。所以我想或許阿遙現在也後悔。他如果來道歉,這事就一筆勾銷。可我當初犯下的錯,隻怕我道一百個歉都不會被原諒。所以阿綻,你别給我道歉。别人都可以,就你不用。”
容綻臉上閃過疑惑。
栖真是在表達,在她心中他與旁人不同,旁人可以道歉,就他不必?但為什麼呢?他們明明在講山遙,怎麼扯到他身上來了……容綻不明白。
“阿綻,不過還是謝謝你,你願跟我說這些,謝謝。”栖真道。
“應該的。”容綻道:“你幫我們良多。”
栖真笑:“你該多和人說說話,看你整日一個人悶着,像在參禅。我都怕你今日不肯吃那碗飯。”
容綻眼皮翕動,眉頭微蹙:“為何這麼覺得?”
“就是……就是,得道高人,不食嗟來之食。”栖真不知怎麼說。
得道高人容綻靜了片刻,道:“我能分清好意和嗟來之食的區别。”
栖真放心了:“那便好,我就怕……”
怕什麼沒來得及說,懷裡寶寶不舒服地扭動,嘴裡嗯嗯啊啊。
栖真一摸襁褓,果然尿了。旁邊就是大石,她把孩子放上面,揭開襁褓,将尿布取下:“來,扶一下,我去拿尿布。”
容綻太清冷,清冷地不沾地氣,難得今日他願意打開心扉,栖真就想他多走出來,才讓他幫忙扶孩子。
幹淨尿布都在兩棵樹間用草莖編出的晾衣繩上挂着,栖真立馬取來,正要換上,誰知死孩子一泡殘尿,一下射她衣服上,直讓栖真輕呼。
容綻不知發生何事,将栖真拉開,于是剩下的尿就全哔在他胸口。
栖真…………
容綻…………
死孩子尿完不知足,洪聲大哭。
這一哭,所有人都看過來。
栖真沒注意别人,她實在憋不住,哈哈笑出聲,一面換尿布一面道:“這可好,一下射倆。”
大概是胸口的熱意或那不知怎麼形容的氣味讓容綻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一時有些無措:“這……”
栖真回頭,見容綻臉側還濺着一滴。
翩翩公子臉上有童尿,感覺實在不配,都不敢跟他說,下意識擡袖就幫他擦了,一面笑一面道:“去換衣服。”
容綻聽栖真笑,想象兩人窘态,也忍不住笑出來。
栖真把襁褓包好,一手抱孩子,一手拎尿布要走,見容綻還傻站着,便道:“還不快去?”
英邁呆地忘了洗碗:“我眼花?剛剛阿綻是不是笑了?”
成校碗也差點拿不住:“沒眼花,我也看到了。”
天,他們五年沒見容綻笑過……不,不僅五年……過去在宮裡,他們又何曾見他笑過?
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鐵樹開花了?
成校對風宿恒豎大拇指:“你家小姐厲害!太厲害!居然能讓阿綻笑。”
風宿恒掉回頭,繼續洗碗,哼一聲:“什麼天皇老子,笑一下還天塌了?”
成校搖頭:“你不明白。”
風宿恒心想,我有什麼不明白?
這人過去就這樣!
一碰上栖真,冰山就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