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涼。
裴回緩步走上樓,塑料袋裡的啤酒瓶與啤酒罐相撞,響在狹窄昏暗的樓道。
走廊的燈忽明忽暗地閃爍,仿佛下一秒就要熄滅。
裴回掏出鑰匙,開門。
身後“吱呀”門響,一頭霜白的老人站在門口:“小裴,現在才回來啊?”
老人是這棟自建民房的房東,裴回從來到南郡開始就一直住在這裡,房租便宜,而且離南郡大學也不算太遠。
房子一共三層,每層有三個房間,除了裴回對面的房間一直由房東自己住之外,其他房間都被房東拿來出租了。
老人似乎一直獨自居住在這裡,裴回從來沒有看到過她的子女來過,大約是害怕寂寞,又或者隻是為了讓房子不被閑置,老人給出的租金很便宜,所以,除了裴回之外,住在這棟房子裡的大多是附近打工的工人。
面對老人,裴回眉眼間的戾氣消散,連嗓音也柔和了幾分,仿佛害怕驚擾了她:“有點事。”
溫以甯離開的時候,裴回沒有追上去。
直到她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溫以甯不認路。
知道溫以甯容易迷路這件事,是在高二暑假的時候。
每年暑假,裴回都會回宜泉在爺爺家住上一段時間。爺爺是當地一家青瓷窯廠的工匠,所以,偶爾爺爺也會把他帶上,讓他學着一起燒窯。
爺爺工作的青瓷窯廠就在宜江邊,從院門望出去,就可以看到舟行水上的宜江,還有江邊連片的桃林。
那天,裴回一大早就被爺爺從被窩裡提溜出來去了窯廠,被爺爺耳提面命地坐着修坯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想趁着爺爺和别人說話不注意的時候偷溜出門,一擡眼,就看到了院門外一閃而過的溫以甯。
一開始,裴回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直到,她第三次在院門外走過。
裴回走到院門邊,往外探了探,就看到溫以甯站在江邊,眉眼嬌豔溫軟,臉上卻是一片迷茫無措。
于是,裴回就隐隐猜到,她是迷路了。
裴回想了想,在她轉過來的時候,走了出去。
溫以甯果然看見了他。
裴回走得很慢,豎起耳朵聽身後的聲音。
不多久,果然聽見溫以甯清甜軟糯的嗓音小心翼翼地響在身後:“裴…回?”
裴回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他看到她眼裡刹那間亮起的驚喜。
原來,溫以甯是和朋友一起來宜泉旅遊,但她一不小心和朋友走散了,找不到路,偏偏手機又沒電了。
裴回聽完她的解釋,直接把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
溫以甯眼睫卷翹濃密,像一把小扇子,金色的日光下,輕輕扇動,裴回的心裡像是起了風。
溫以甯講着電話,她看了看四周,似乎是說不出自己在哪裡,于是求救地看向裴回——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她讓人心癢。
裴回朝她伸出手,示意他來說。
溫以甯乖乖地将手機遞給他。
裴回很快知道了電話另一端是誰,他記得她,阮迎夏,溫以甯的同桌,他總是能看到她們走在一起。
他和溫以甯現在的位置對于外鄉人來說并不好找,于是,他便說了個容易找的地點,讓阮迎夏去那裡找他們。
在上高中以前,裴回一直跟着爺爺在宜泉生活,中學的時候念的是宜泉的實驗中學,學校對面有一家岸邊奶茶店,這家的草莓玫瑰慕斯在他念書的時候很受歡迎,在知道溫以甯喜歡吃草莓的時候,他就想帶她來嘗嘗了。
于是,挂斷電話,裴回問她:“渴嗎?”
溫以甯不明所以。
他沒有解釋,隻率先轉過身往前走。
溫以甯愣了愣,又立刻跟上,她落後他幾步跟在他身後。
就和以前一樣。
裴回停了停腳步,回頭:“你要一直跟在我身後嗎?”
溫以甯似是一愣,很快她就反應過來,走上前幾步,和他并肩往前走。
宜泉實驗中學離青瓷窯廠不遠,以前,裴回都是走路上下學的。學校對面的奶茶店也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什麼變化,但因為學生已經放假,奶茶店裡現在并沒有很多人。
裴回問溫以甯的口味,她要了一杯果茶,他也點了一份一樣的,還給她點了一份草莓玫瑰慕斯。
看到草莓玫瑰慕斯的時候,溫以甯愣了愣,他推到她的面前:“給你的。”
她似乎紅了臉,瓷白的臉頰染着粉,像慕斯上的草莓。她扇子一般的眼睫低垂,什麼也沒說,很乖地拿起了叉子。
裴回安靜地看她吃着東西的模樣。
那是他們第一次面對面地坐在一起,裴回還記得,那天日光傾城,溫以甯坐在窗邊,膚色瓷白,眉眼嬌豔,像城堡裡的公主突然走到了人間。
——到底是不放心。
裴回循着溫以甯離開的方向追去,果然在路口轉角看到四顧茫然的溫以甯。
裴回躲在不遠處,看到溫以甯拿出手機打電話。
打完電話後,溫以甯就等在原地。
她慢慢地蹲下來,雙臂環膝,就像剛才等在黎明網咖外的模樣,但眼角漫着紅,也許剛剛哭過。
裴回的心底湧上潮水,刺痛蔓延,他很想走過去,他想抱住她,但又生生忍住,隻一動不動地站着,看着。
一直到白色的邁巴赫駛來,溫以甯坐上車,裴回這才終于返身回去。
裴回從口袋裡拿出準備好的現金放到老人手裡:“房租。”
老人不擅長用手機,所以收房租都是收的現金。老人從來不會催促房客交租,但裴回從來不會拖欠房租。
老人沒有數錢,笑着收下了,然後讓他在門口等一下。
老人回到屋子裡,再出來時,遞給他一個玻璃保鮮盒,保鮮盒裡是一整盒的片糕,白色的糕片上灑了點點黑芝麻。
裴回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