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裝潢精巧,像是早有預料而備下的環境。
陸以安有時對着運行如常的機器困惑,在這個被切斷了一切水電的世界,電視與頭上的大燈是怎麼做到毫無影響。
防空洞裡有書房,但女人不讓陸以安靠近。
偶爾從書房帶出一些英文書籍,供自己在沙發上休息時閱讀。
等陸以安的嗓子恢複,說出了第一句話,次日女人開心地帶來了小蛋糕,比劃着表示是送給陸以安,慶祝她嗓子恢複。
陸以安笑笑禮貌地吹滅了蠟燭,用英文詢問這兒是哪。
女人頓了頓,像是腦中整理了許久才明白陸以安在說什麼,拿出紙筆告訴了她當前的位置。
是離自己學校上萬公裡的另一個大洲。
莫名其妙的距離上的大跨越,比莫名其妙的末日更無厘頭。
但她謹慎地沒有多加詢問,在安樂窩裡繼續裝傻充愣,企圖在這個夢境裡繼續生活下去。
她清楚地明白,無論女人出于什麼目的将她撿回這個地方,對她來說都是能讓她活下去的最後一絲希望,她必須延長這絲希望的餘晖。
日子就這樣糊裡糊塗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直到女人撿回了第二個人。
那天陸以安正坐在一旁看書,是女人從書房裡拿出來的書,都是末日前人類智識的遺珠。女人的書房裡的書種類豐富,都是她拿出來給陸以安分享,書房是陸以安不被允許踏入的地方。
放下書,迎回歸來的女人,她表情複雜地看着女人拉着推車歸來,車上躺着一個人。
陸以安瞪着躺在推車上的人臉沉默了許久。
……她甚至看清了男人偶爾跳動的眼皮。
女人的黑色頭巾一直沒有摘下過,垂過她的臉頰,露出深邃好看的眼睛,她将推車拉到陸以安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劃,陸以安很快就明白她的意思,畢竟相處了有些時日,但她依舊假裝沒懂,盯着那張被女人誇獎很好看的臉。
那張臉并沒有她那日被運送來時的狼狽,盡管有沙土,但薄薄一層,陸以安懷疑來一陣風就能吹幹淨,臉上白白淨淨、骨肉均勻,一點也不像是末日裡生存過的人。
那是一張東方人的面容,五官俊逸,骨感的眉骨隆起,襯得睫毛濃密好看。陸以安看得很仔細,甚至捕捉到他右手手指中指第一個指節上的厚繭——一些屬于東亞人獨特的印記。
陸以安擡起頭看着女人不谙世事的臉,忍了忍,到底沒說什麼。
男人像是剛清醒一般,微微睜開眼睫。
陸以安猝不及防和男人對上視線,男人的眉骨幾不可察地微皺,不巧被陸以安捕捉,她面無表情地平靜地問女人:“您當時為什麼把我帶回來?”
女人聽得懂英語,但顯然結結巴巴說不出來,她依舊比劃着。
大概意思是既然看見了,就不能見死不救的意思。
陸以安露出笑意,指着推車上的男人,刻意用中文道:“您是說明天就要把他扔出去了?”
女人沒聽懂陸以安的語言,歪了歪頭。
但推車上的男人顯然聽懂了,急切地大聲咳了一聲。
陸以安挑眉看去。
男人的胸膛劇烈地起伏,像是被風沙嗆到了喉管。
女人急忙倒水喂到男人嘴邊,幾口清澈飲用水下肚,男人很快平息了咳嗽。
陸以安早就回到一旁的椅子上坐着,安靜地看着自己手裡的書。
她想,其實自己對女人的任何行為都沒有指摘的立場,畢竟自己也是因為她的一時心軟而收留至今,得以保存了缥缈無根的一條命。
大概是遇到過這麼一個天真無邪又有些傻白甜的人,陸以安在往後的末日曆險中總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心軟,即便她套上再堅硬的铠甲,破開一角,依舊是她血肉做的心髒。
男人從剛才的對話裡知道防空洞的主人聽得懂英文,于是開了口,是流利标準的英文,同陸以安用詞僵硬、語調中式的英文全然不同。
“非常感謝您的援手。”聲音不像是被粗粝的風沙洗禮過的樣子,低沉好聽,像是流淌的大提琴聲。
陸以安面無表情地翻着手裡的書,耳朵豎得很高,仔細傾聽他們的對話。
女人看起來很喜歡男人的臉,翹起的嘴角就從沒下來過,難得地蹦出了幾個單詞,沒頭沒尾,但也能理解。說完她焦慮地看向陸以安,似乎是想等待陸以安的翻譯。
男人順着視線也看向陸以安。
陸以安這時才若有所感地擡起頭對着男人粲然一笑:“她問你從哪兒來?最好明天就可以走,我們這兒的物資再多一張嘴就不夠用了。”
用的中文。
男人略有無語,因為他是明白了女人磕巴語言裡邀請他在這兒停留避難的話,客氣禮貌地對陸以安伸出手道:“你好,我叫傅硯。”
用的中文。
*
陸以安來到醫院,來到了1686病房。
門前的保镖像是認得她一樣自動讓出,一句詢問都沒有。
陸以安站在病床前,看着躺在潔白病床上的男人。
心情複雜。
她伫立的時間太久,甚至看清了男人偶爾跳動的眼皮。
視線向下,是搭在被子上的右手,右手中指的第一個指節上有着明顯的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