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知夏一直緊緊盯着辦公室的門口,隻要有風吹草動她立馬拉長了脖子看看是誰來了。
就連老闆娘都忍不住問了一句:“陳知夏,你今天怎麼了,你在找誰?”
陳知夏回答了:“沒什麼,随便看看。”
到了下午四點鐘的時候,門外終于響起了一頓踏踏踏的腳步聲,陳知夏的脖子不自覺的拉得很長很長。
她眼珠子盯着門口一動不動。
就真絲西裝的短腿邁進公司,開始往董事長辦公室的方向走,陳知夏就像脫弓的玄一般飛奔了上去:“老闆,我有事找你。”
陳知夏入到這麼長時間,從來沒有和老闆有過多接觸,甚至都沒有主動找老闆,這自然引起了大家的矚目。
她們盯着陳知夏的背影,目光裡充滿了疑惑,直到陳知夏尾随着老闆消失在了董事長辦公室的門口。
有人忍不住呼出:“這陳知夏今天怪怪的,她找老闆幹什麼呢?真的是奇奇怪怪的。”
“就她那崗位,找老闆做什麼?重要的事又用不上她。”
“難道是吃不了苦,要辭職?”
“辭職?沒學會遊泳去哪兒不是淹死。”
……
老闆進入自己的辦公室後,習慣性的将手抓包放到櫃子裡,然後張開雙臂坐在沙發上,向伫在對面的陳知夏提問:“知夏啊,你今天怎麼突然要找我,有什麼事嗎?你坐。”
又拍拍沙發旁邊的位置。
陳知夏找老闆自然是有事的。
陳知夏入職到今天也不少日子了,一直也很認真的對待工作,偶爾受些委屈她也就忍了,誰在屋檐下不低頭。但是面對王雲長期的大呼小叫,和劉靜各種的捅刀子,她覺得必須要好好溝通這件事,不破不立。
所以,陳知夏決定打王雲的報告。
所有的平等都是通過戰争獲得的。
陳知夏沒等老闆招呼,徑直坐到他對面的沙發上去,意味着她今天毅然的果決。
陳知夏平時雖然溫和平靜,但是率然入坐的那一刻,還是讓人感受到那種狂風略過海面的氣魄。
老闆看着對面的陳知夏坐姿筆挺,神态嚴肅,不由得放下雙臂,有了一些謹慎:“公司是自己的家,啊夏啊,有話你就說,不要拘謹,我會盡力幫你的。”
老闆的這番話,讓陳知夏要打王雲小報告的決心更強了。同時,在日常的接觸中,也感覺董事長是全公司最懂事,心胸開闊,最值得傾訴的人。
也許是老闆語言的治愈,陳知夏一改過往的柔軟,大大方方的交流:“董事長,我向來是敬重您的,不管是你的做事作風,都非常的有風範,包容心也很強。”
“是嗎,知夏你能這樣想真是懂事。”老闆坐在沙發上不自然的審視自己,臉上揚起一臉嘚瑟的紅肉,紅光滿面。
“雖然我剛出社會,但我知道企業文化非常重要,一個好企業的文化是有利于公司長遠發展的,我也非常為公司操心。”
老闆直接打斷:“知夏,你有話直說,我們就不說官話了,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既然話已至此,陳知夏沉默了一會說:“老闆,雖然我是一個文員,雖然我懂得不是很多,但是,每個人一開始不都是從0開始的。不管是什麼崗位,我覺得都有它存在的價值,如果大家都是高管,沒有人幹雜物事,這個公司會亂成什麼樣?每一個崗位都有它的付出和價值,更要因為我們文員幹的活最多,工資最低,大家應該更要關愛我們才對,應該樹立平等友愛的企業文化。”
老闆面露微笑:“知夏,說得很好,你這種精神正是公司非常需要的,隻有大家都這樣想,公司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才,走得更長遠。”
這一句話足以說明了老闆的格局。
被認同的陳知夏非常感動,忍不住說了掏心話:“我平常也很認真的工作,隻要不對的,我都會努力去改正,我也是來自貧民家庭的孩子,也希望努力為社會做奉獻,但是我覺得王雲不該每日對我大呼小叫的,我雖然是為大家工作的小助理,但應該在尊重的基礎上合作。我希望您組織開個小會疏通這個事情,不要再有這種淩弱的氛圍,也有利大家團結協作。”
“再說了,王雲做自己的工作也很潦草,平日裡借着工作的機會回家去幹活,很多人都知道,她自己都做不好,為什麼又要揪着别人不放。”
說到王雲工作時間回家睡覺,陳知夏看了一眼老闆,他毫無波瀾,好像早已知道這個事一樣。
陳知夏一下子說了很多話,直到說完了,老闆都還沒有任何反應,隻是靠在沙發上沉思。
陳知夏對老闆仍然是滿懷期待的等待老闆的回應,老闆就是他職場生活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老闆沉思許久後回應:“知夏,你知道銷售的工作内容是什麼,文員的工作内容是什麼嗎?”
沒等到預期的答案,卻等來了提問,陳知夏有些蒙圈,還是如實的回應:“銷售是負責尋找客戶促進成交,内勤是協助銷售部成交。”
老闆從茶幾上摸了一根雪茄點燃,這小老闆啥都沒,就是貴族氣質演得很好,别人抽華子,他抽雪茄,主打一個氣派。
十平米的辦公室,都快裝不住他散發的奢華。
簡直就是泥濘坑裡的檀香,沒用總點着,即使毫無作用。
“你說對了,但對得不多。”老闆吸了一口雪茄回應。
陳知夏更蒙了:“那是?”
老闆:“沒有銷售就沒有收入,所有的一切都圍繞着銷售開展。”
這話簡單明了的解釋了銷售崗位比文員崗位更重要。
陳知夏剛還在筆挺的身姿瞬間蔫了,沒有了一開始的氣場。
老闆繼續補充道:“公司沒有銷售,就沒有财務、文員、總助的必要。王雲是接下來的銷冠,也是公司的頂梁柱。”
可是,難道是銷冠就不需要整頓嗎?這樣的風氣,以後的新人也不會有發展,公司也不會成長。
陳知夏心裡千言萬語直接被老闆的一句話給堵住了。
老闆:“她是銷冠,我都得讓着她,何況是你。”
她是銷冠,老闆什麼話都沒說,但是所有該說的都在字裡行間了。
間接的告訴陳知夏,陳知夏沒有銷冠重要,如果能忍受就繼續幹,不能忍就不幹。
陳知夏一直以為老闆是通情達理的人。
也許是接觸不深,又或者是沒有利益交集。
這一刻,陳知夏公平公正的心徹底死亡,更讓她明白,弱者從來就沒有話語權。
那一瞬間,最後一根稻草倒了。
那一瞬間,陳知夏也似乎瞬間成長了,這世間萬般的道理,哪有走過坑的感覺來得強烈。
外人裝着友善,你真當人家是對你友善嗎?
陳知夏不再争取,沉默的走出了董事長辦公室。
到門口的時候,董事長說了一句:“不過,你反饋的,我會找個時間和王雲說一下。”
找個時間,大概率就是不了了之,最後一句話不過是人情安慰。
甚至,陳知夏已經失去了失落的權利,如果她還在這家公司做下去,意味着她就必須要接受卑微,直至卑微到麻木,卑微到賺到足夠辭職的第一筆資金。
這座城市從來不下雨,今天卻意外的下了一場,最讨厭的是,這雨總在人走到半途的時候下。
下班後,陳知夏快走到公交站的時候,雨就像冰雹一般大顆粒大顆粒的從頭頂砸下來,砸在她的臉上,眉毛上,微紅的眼眶裡,她沒有像其它行人一樣在雨中狂奔。
她走着,淋着雨,慢慢的走着,隻想把所有的苦日子和心酸悲痛一次走完。
雨好像也聽懂了她的心聲,越下越大,瓢潑大雨瘋狂的淋濕着她的身心。
那些站在公交站台躲雨的人看到一個女孩子淋着雨走了過來。
她們的目光在陳知夏身上久久不曾離去,她們從陳知夏身上看到了絕望,木讷,被迫接受的哀傷。
雨不知下了多久,也不知道在公交站台淋雨的風有多冷。
陳知夏下了車以後,甚至等不及走回幾百米的出租屋,從濕透的包裡,摸出濕透偷的手機,顫抖着雙手撥了過去。
大概是太絕望了,才有了沖動做自己不敢做的事情。
電話撥通後,對面傳來噼裡啪啦的麻将聲,陳知夏軟軟的說:“媽,你現在有空嗎?”
親媽無心在意陳知夏的境況,繼續揉搓麻将:“你說,我在趕着出牌呢。”
聽到冰冷的回應,陳知夏滿心的沖動瞬間如咽在哽,說不出話。
親媽再次督促:“我在打麻将呢,你有話你快說啊,怎麼這麼墨迹了。”
陳知夏緊緊抓着手中的電話,仿佛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媽,你能不能再給我兩個月的生活費,我想找個好工作。”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後,親媽說:“可以呀,但是你确定你用兩個月就能找到工作嗎?你這個學曆你不知道嗎,現在畢業要失業的大學生一大堆,挑來挑去說不定挑沒了,你要好好珍惜你現在的工作。”
陳知夏:“媽,你隻要再給我兩個月生活費,剩下的我自己解決。”
陳知夏直奔核心,親媽話風又變了:“我當然希望你找好的工作,但是,你也知道家庭情況,家裡還要養弟弟壓力也很大,前段時間我還借了點錢給你弟弟,這兩天弟弟都餓得臉青黃了,我也沒錢轉賬給他。你弟弟在學校都很節約,還吃了好幾天泡面呢。啊夏啊,我們是農村家庭,不富裕,各個都是靠自己打拼出來,不是媽不幫你,誰不都是苦過來的,誰一開始就順風順水的,你才剛畢業,吃點苦正常的。”
親媽明顯是拒絕,隻是說得很委婉。
說到弟弟都餓得青黃臉白了,陳知夏自然是不信的,但是親媽要是打麻将輸錢了,沒錢寄過去,弟弟吃泡面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自己的親弟弟都沒錢吃飯,陳知夏沖動的心又靜止了下來:“媽,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不要老是突然來電話說要辭職的事,免得我失眠。”
這哪是失眠,是擔心累贅。
電話就這樣輕輕的挂了,可以說,幾乎是從陳知夏手中滑落。
回到宿舍,換了身幹淨的衣服,陳知夏立馬算了一下房租和生活費,即使她的處境很不好,她依然想省出一點錢寄給弟弟吃飯,不忍心弟弟天天吃泡面。
核算到最後,把自己的開支壓到最低,還能省出200元。陳知夏開心的将兩百元轉賬給弟弟微信。
微信突然收到姐姐的轉賬,弟弟有些疑惑:“姐,你怎麼突然給我發錢,你開支工資了呀?”
陳知夏:“你在學校要吃飯,姐姐少花點,給你多一些,你吃好一些。”
弟弟:“姐,我夠花的,真的不差錢。你不要管我這些,你照顧好自己就行。在社會租房子,比我壓力更大。”
陳知夏:“不許說假話,你要是沒錢吃飯就拿着,别跟姐姐推托,玩老家那一套。”
弟弟小時候和陳知夏幾乎是又打又鬧長大的,大概是對小時候有了愧疚,長大後兩個人關系反而很好,弟弟雖然愛玩調皮,但是從來不占陳知夏便宜,但凡親媽給錢都會主張多給一些給姐姐花。
弟弟:“姐,我真有錢花。”
陳知夏:“真的,不許騙我哦?”
弟弟:“不信,你看看。”
【弟弟發來了視頻連線】
陳知夏點了【接受】
微信一下子切到視頻,看到畫面的那一瞬間,幾乎讓陳知夏所有的心疼變僵硬,弟弟坐在大排檔的桌子上,上面擺了足足幾十道燒烤,場面看起來相當的奢侈。
弟弟在視頻裡開心的說:“姐姐,你什麼時候回來,我請你吃燒烤,家裡附近開了一家燒烤店,味道很好吃。今天我還請客同學過來吃,他們都說味道非常給力。”
陳知夏感覺心有點痛:“你怎麼有錢請客?”
弟弟特别的開心:“咱媽昨天打麻将赢了一千多塊,給了我五百,最近又給了我兩次生活費,多沒花完的,我自己攢下來請朋友吃夜宵,增進友誼呀。”
随後,弟弟的笑容逐漸的逐漸的冷卻:“姐,你心情不好嗎,你怎麼不笑呢?”
“你和朋友先吃燒烤,我還要加班忙點文件。拜!”
“姐,嗨,你怎麼了?”
這就是她那吃不上飯的親弟弟。
陳知夏關了視頻,想起自己勤勤儉儉,看着出租屋的破敗,突然感覺自己的好心好廉價。她母親是典型的傳統婦女,一輩子重男輕女,生兒子是為了傳宗接代,生女兒隻是為了給家裡減輕負擔。有好的都給了兒子,髒活累活想着閨女。
她苦苦的奢侈一次資助,都不及弟弟的一頓大餐。
這一刻,陳知夏感覺自己的心都僵了。
忘記了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