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木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麼,但流浪者看到他桌子底下的手己經攥了三次袖口的衣料了,似乎有些不耐煩。
“啊……總務司,那确實是個安穩的工作,也很體面,薪水待遇也非常不錯……”子木企圖再次掌控對話節奏。
這話算是搔到老闆娘癢處了,她立時眉飛色舞,又炫耀起自己的女兒來,前後表現之分裂不得不讓人擔心這位頭發已經有些花白,神态蒼老的中年女性的精神狀态。
子木一直都盯着她的臉看,細緻入微地觀察她的面部表情。
老闆娘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自己的女兒多麼多麼優秀,人多麼勤快,工作多麼有面子……沉浸在自己這台看上去沒有盡頭的獨角戲中時,子木就知道,自己怕是沒有機會重掌話題了。
他瞅了一眼身邊的幾人,就連阿白都放下了筷子。隻有派蒙沒受幹擾,但看她的樣子也吃得差不多了,正準備最後喝一碗老闆娘剛端上來的蘿蔔時蔬湯。
“伯母,其實這次我們除了來看看洛巧,也是想找她商量一些事情。”子木面帶微笑地截斷了老闆娘的話頭,打斷了她對女兒那些重複的、單調的誇耀。
“哦——那等她回來了,你們可以好好跟她說道說道,洛巧最近在總務司工作,有面子,有什麼事也可以讓她幫襯幫襯你們……”她臉上帶着意猶未盡,顯然還想繼續。
“這位是教令院來璃月遊學的學者,”子木沒給她多講的機會,緊跟着介紹了他身邊的流浪者。
雖然這話某種意義上也沒錯,但流浪者總覺得子木這話裡帶話。
流浪者瞥了他一眼,在想自己是不是猜錯了,子木并沒有那麼不耐煩,畢竟對方還有心思開自己的玩笑。
但腹诽歸腹诽,面對看過來的老闆娘,流浪者還是拿出了他工作近五百年的職業水準,有模有樣地向她颔首。
“這位學者也想進入層岩巨淵進行學術研究,剛好我們知道洛巧有勘測隊的工作經驗,就想着來找她,看她願不願意加入我們的勘測隊——”
子木的話還未說完。
阿白還是第一次見到人類這麼猙獰的表情,他像是受驚的小貓一樣飛速跳起來,竄到了最近的流浪者身後。可正好在老闆娘旁邊,才剛盛好滿滿一碗熱湯的派蒙卻被迫直面了風暴。
這位母親上一秒還在春天明媚陽光裡,下一秒就化身夏夜惡電雷霆雨,她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理喻的話,哐當一下手裡的托盤就摔在了木桌上,把那陳舊的小方桌砸得嘎吱嘎吱響,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
她用手指直指着子木的鼻子,眼睛像是要從眼眶中瞪出來,破口就是大罵:“我女兒好不容易有了安穩的工作!你又要來害她去什麼破勘測隊,你是誠心想毀了我女兒一輩子嗎!!!”
老闆娘暴跳如雷,吼叫的動靜令小小院子裡的另外兩桌食客都紛紛注目。
“哦——我算是知道了!她從前總往礦區跑,是不是就是被你們這些同學教唆的?!!”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渾濁的眼珠血絲盤結,五官糾纏在一起,恍若惡鬼。
“你們這些壞東西,竟然還敢上門來,看我不打死你——”老闆娘情緒到了爆發點,仿佛以前積累的怨憤都在此刻噴發。她沖上前來,抓起的手指在空中揮舞,直直往子木身上撓。
子木即便被指着鼻子罵也隻是冷眼看着,他似乎一早就預料到了老闆娘的這種失态反應。對方的指甲揮舞到面前,他也隻是往後稍微避了一下,就輕松躲掉了。
可他這種輕描淡寫似乎更加觸怒了這個憤怒的女人,她下一秒就将胳膊往桌席上一掃,霎時,碗筷與湯水一齊揚到了空中,餐具乒乒砰砰炸響成尖銳的一片。
那碗剛出鍋的蘿蔔時蔬湯還是滾燙的,派蒙挨得近,被她擺過來的手背打了一下,整個身子向倒飛的熱湯裡紮過去。
坐在她對面的熒呼吸一滞,想要伸出手去抓住她,卻已經來不及了。
“啊——”派蒙吓得大叫,眼睛下意識緊閉。
混亂中,衆人仿佛聽到子木在歎息。
派蒙脖子一緊,遇想中的滾燙與疼痛并未到來——似乎有人抓住了她的衣領,将她拽了起來。
驟然提起的失重感與劫後餘生的後怕感交織,充斥在她空白一片的大腦裡,讓她連飛都忘了飛了。待她睜開眼,視線裡看到近在咫尺的白色頭發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就緊緊攥住它們,生怕自己再被打飛出去了。
“别害怕,我抓住你了。”子木沒有理會旁邊還想上來抓撓,卻被流浪者攔住的老闆娘,第一時間安撫蜷在自己肩膀邊、扯着自己頭發的派蒙。
她手勁有點大,抓得他的頭發絲生疼,但子木沒有過激反應,而是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等派蒙從情緒裡緩沖過來。
衆人早在老闆娘動手的那一刻就都站了起來,流浪者甚至是最先察覺到派蒙危險的,隻是子木的位置比他離派蒙近,他慢了對方一步。
熒快步到子木的身邊,等派蒙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将她從子木手裡接了過來。
院子裡鴉雀無聲,旁邊的幾桌人也都停杯投箸。
院子的一角緊接着傳來了東西被碰倒的聲音,子木擡眸,是那名原本一直在炒菜的男人在過來的路上撞倒了裝着食材的木架子。
那些洗幹淨的菜葉癱落在地上,被後面掉下來的籮筐壓扁壓爛,幾顆西紅柿滾出來,摔了一地紅色的汁水。
男人顧不得那些食材,他用一種别扭的步姿沖上前來,拉住了失去理智的女人。
子木這才發現,這位一直在竈台後面沉默做事的中年男人原來不良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