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其實多少有注意到這事。範遙會在他心情不太好的時候,态度顯得乖巧柔軟小心翼翼。那是很明顯的差别待遇。
另一邊的輕緩曲調還在繼續。
這支簽的遊戲時間還沒到。
「教主,如何?你能出手嗎?」
不過是甩一鞭,也不是什麼很難的事,張無忌正要接過鞭子,突然想到,脫口一問:「楊左使,你一直都是說範右使他做過頭了,但似乎沒說是他做錯了……所以,即便是這樣的殘忍惡行,你也認為範右使沒做錯嗎?」
「教主,你果然很正直。隻有你會去思考判斷正确與否,其它人隻會要我趕緊阻止他。」楊逍将鞭子收回,歎息道:「如你所言,雖然是做過頭了,但這不能說是『錯誤』,不管過程如何,遙弟也沒有偏離他的目的。下手殘酷是為了要情報,他的遊戲簽筒沒有時間概念,也沒有人向他提醒情報到手其實可以結束了,他并不知道這些,所以不能說他做錯了。」
「那如果我現在打他的話──」
「你動的手,對他來說無論如何都是對的。他絕對會停,隻是──他事後會來請罪的可能性會很大。」楊逍晃晃鞭子順手感,說道:「教主,還是由我來吧。你可以針對他做過頭這事想想怎樣處罰他。」楊逍頓了下,輕笑:「雖說是什麼處罰都可以,他都會乖乖受的,不過這隻是我的建議,盡量不要體罰他,那家夥因為一點因素,對他體罰的效果可能沒有你關他禁閉罰他抄書來的有效。」
張無忌有點意外。這也難怪他總是聽說陽頂天放任範遙亂來,也沒見其他人看過範遙被處罰,但若處罰都些禁閉禁足,那确實不易察覺。
楊逍沒再與張無忌對話,他注意到範遙為了抽肋骨費了些心思,相同的旋律重複了第三次,那代表他所剩時間不多,旋律沒斷代表他還沒搞定,小曲調重複五次便是時間盡頭,再沒搞定也不能繼續,就隻能去換支簽了。
或許範遙真能在時間結束前搞定他抽肋骨的小任務,但楊逍沒打算給他這個機會。
長鞭伸展,認準方位及距離,毫不客氣甩了出去。
破風聲響。
随即是長鞭甩在人體上的聲響。
沒有任何乎痛聲。
柔美的低吟曲調中斷。
任務中突然被莫名鞭擊,那鞭還力道不輕,整個背部火辣一片,痛的範遙反應不過來,硬生生僵了一會,緩過氣,才緩緩轉過身看是誰敢打斷他。
黑暗中光線不佳,但來者中的其中一人手上拿着油燈,倒也方便辨識是誰,看出持鞭的人是楊逍,範遙納悶的偏了頭,無聲的問他為何阻止。
那是平靜的神情。
貌美的容貌中,沒有任何情緒。
楊逍見慣了範遙在工作時總是這樣子,沒開口,反正範遙也聽不到,稍微往旁邊挪了一下,歪頭用動作示意,讓範遙能注意到被他擋在身後的人物。
于是順着楊逍的動作,範遙這才注意到來者四人當中,有張無忌在。本來沒在多加思考,隻想好好玩遊戲簽筒的腦袋,頓時警鈴大響,眨眨眼回過神,雙手一松,手上的東西直接落地。
面無表情的平靜不見了,冰冷無情的氣息也消失了,神情帶了點慌張,緊張的回頭看了那名被玩得慘不忍睹的俘虜,再看看另一邊的幾個人,内心慌的可以,露出了小心翼翼畏縮試探的讨好軟笑,雙手在衣服上擦一擦,猶豫了一下還是低着頭走過去──
唰!
「!」
那長鞭甩在地上,鞭尾掃到他的腳,範遙立刻停步,視線死盯着地面,不敢擡頭。
楊逍不知道拿了什麼小東西彈指射過來,解了範遙封閉許久的聽覺。
當啷。
随着金屬碰撞聲,一把小刀被丢到範遙跟前。
「把人殺了,結束你的遊戲。」楊逍語氣平穩,帶有不容拒絕的氣勢。
範遙沒出聲,彎腰屈膝的撿起小刀,頭也不回的甩手丢出,準确的貫穿心髒,葬送早該終結的生命。
他沒起身,繼續安靜無聲的半跪在地。
「你,沒有想說的嗎?」楊逍盯着那跪在地上不知道是在裝死還是裝乖的範遙,問道。
範遙回答的聲音很軟,已經是接近裝乖撒嬌的軟綿音調了,不過說出來的話到是有點讨打,「你想要我說什麼?道歉的話你會生氣吧。」
「你知道你做錯什麼嗎?」
「大哥你知道答案的。」範遙音調委屈,「我可是照着遊戲規則做的。你要是不想讓我做一開始就應該阻止我,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這是你許可──」
他不知錯,也沒要反省的意思。
一點都不意外的反應。
「遙。」楊逍打斷他,「你知道過了多久了嗎?」
範遙愣了下,擡頭看楊逍,「多久?」
「超過三時辰。」
範遙沒想過會搞這麼久,聽到已經過了三時辰也是有點錯愕,頓時想起了漏了某件事,垂頭軟言,「這──我不是故意的。」
「你沒燃香。」
「是……」
楊逍歎氣,手上的鞭子随意晃呀晃,鞭尾在地上掃來掃去,看的範遙稍許緊張,呼吸都小心翼翼。
「為何不燃?燃香計時,是當初陽教主給你的規定吧?你沒遵守。」
範遙輕輕抿唇,唯唯諾諾解釋,「香──在光明頂,手邊沒有,所以才──我沒想拖這麼久的──而且,一條人命照理也沒辦法撐那麼久──」
「遙,再說下去便是狡辯了。」
「──」
楊逍的聲音輕描淡寫,但對範遙來說,依舊很有效。範遙當下安靜閉嘴,視線盯在地上不敢擡頭。
是該道歉認錯。
但是──
關于燃香這件事,那并不是一定得遵守的項目。那通常是在遊戲開始前,如果陽頂天有給他時間限制的話,才會被要求燃香。那确實是陽頂天怕他玩得入迷過火,才給他加上的限制。而這次,楊逍并沒有在開始前要求他時限,所以即便範遙不燃香,也不算錯。
楊逍知道。
範遙也知道。
這件事不能拿來當作做錯的理由。
範遙其實不懂楊逍在這時候提這個為何,但既然楊逍說了是「狡辯」,那範遙便會順從的聽話。
他沒有想與楊逍争論的想法。
他也覺得這種事沒必要争。
是對是錯,一直以來都是教主與楊逍說的算的。
「教主。」
楊逍輕喚在一邊的張無忌。他的視線并沒有移開範遙身上,理所當然的有注意到範遙在那聲呼喚之下的緊繃。
嗯,果然會怕阿。
「是否要處罰範右使,由你決定。寬恕與否,懲罰與否,全聽你發落。」
張無忌沒想過楊逍會這麼突然的把決定權交過來。
範遙的态度很兩極。明明沒要他跪,但他卻十分乖巧的跪着,低着頭連視線也不擡,靜靜地等着。
張無忌本以為前面範遙會試圖解釋與争論,表明自己的行為并非有錯。但是,沒有。即便他并沒有真的認錯,但對于強壓在他身上的罪責,他也沒有想要辯解反抗的意思。
那是多麼殘酷無道的手段,不該寬容,做過頭的行為更該嚴懲,相信明教的絕大多數人都這麼想吧。
然而,當張無忌也認真的看了下乖巧跪地等罰的範遙後,卻突然意識到一件事──範遙沒認錯,但同時他也沒有對莫名挨下的那一鞭表達任何的不滿與抗議,他連聲痛沒呼。
也就是說,在被宣告罪責之前,他其實已經被處罰了。
沒有任何怒意,沒有任何不滿,也沒有任何抵抗,甚至是還乖巧等着被處罰?
張無忌扯了下楊逍的手臂,問道:「範右使錯在那?」
聽到這問話,連範遙都困惑茫然的擡頭看向張無忌。
光明左右使一時之間都沒辦法回答這問題。
錯在那?
先前也說了,根本沒錯。
「沒錯的話也沒必要懲罰。」
楊逍多少對這答案心裡有底。他前面為張無忌的說明解釋,正是希望張無忌能不要隻看表面。對待範遙,絕不能隻看表面。
他非善,卻也非惡。
不過當事人範遙,卻是最無法理解的那個,他茫然的問道:「教主?我這般手段你能接受?」
「不能。」張無忌速答。
「唔。」範遙有點小受傷。
「但這是兩回事。」張無忌義正嚴詞,「那是你的『工作』,我不會過問你想如何完成他。凡事一體兩面,如同太極一般,有陽必有陰,你屬于黑暗之中,我能理解。不過你這次做過頭也是事實,回頭把你的簽筒給我,我得沒收這東西,下次,若有下次,得先經過我同意才能用。」
「是。」範遙愣愣地回。他跟不上張無忌的神奇判斷。
「還有,下次不準刻意的為你的目标續命。」
「但是,不這樣做的話,他們可能活不──」
「這是命令。不準再這樣做。」張無忌厲聲,「在不用藥的情況下解決。」
「是,遵令。」
張無忌都這樣說了,範遙也隻能聽話。然後張無忌向範遙伸出手,「手給我。」
「?」範遙偏頭疑惑,還是乖乖把手遞出去。
張無忌抓手把脈,無奈道:「楊左使,你下手夠狠。幾條小脈被打斷了。」
楊逍也是回的毫不客氣,「對遙弟這難搞的家夥,倒也不用客氣,我沒直接打暈他就已經算是不錯了。」
張無忌聞言錯愕又好笑。你們兄弟倆到底感情是好還是不好阿?
範遙沒出聲,他注意到張無忌有想為他療傷的打算,連忙抽回手,「教主,不必為我費心,不過是我做過頭得來的處罰罷了,我活該應得的,不需勞煩教主治療,也不是多嚴重的傷,擦擦藥内功轉上幾圈就好。倒是教主,你先出去吧?我收拾善後再去找你報告。」
張無忌覺得人都受傷了,不适合繼續待在這,要出去就大家一起出去,不過楊逍也跟着幫腔,希望張無忌先離開,他會留下陪範遙收拾善後。
兩個人都這樣說,還不讓他幫忙,楊逍直接把張無忌推到門口,邊說着小孩子别看血腥太多,最好教主出去找個忘憂草把這一切都忘了。
張無忌被迫離開牢房,等牢房大門在身後關上,張無忌臉色一白,勉強咽回返湧而出的胃液。
他剛剛刻意将注意力僅放在範遙跟楊逍身上,黑暗裡的慘忍畫面能不注意就不注意,但是,味道和理解察覺的現實還是讓他覺得不舒服。就如同他回答範遙的一樣,他不能接受。
不管怎麼說,不管有多麼正當的理由,範遙所做的這一切都太超過。
張無忌覺得自己需要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