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徊。”葉任生輕聲念叨,奮力搜尋,卻仍舊未曾從腦海中尋得絲縷線索。
徐徊嘴角輕揚,抿了一口茶水,“并非有名門第之後,隻祖父輩曾官居五品,但父親早逝後家道中落,後受恩公接濟,拜于學士館。如今正遊曆四處,察情增閱,為科考做準備,想來葉掌事應該不會認識在下。”
聽聞此言,葉任生心下稍感一松,幸好不是家族舊識被自己疏忽遺忘,但……
“昨日客棧内,徐公子迎面踏入,昏昏晨霧中,公子皎皎若青月,葉某人竟在那一瞬感到似曾相識,可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葉任生搖頭自嘲,“後來公子又那般熟稔口吻,叫我當真是倍感慚愧。”
徐徊放下茶杯,重新沏茶,“晟州都城繁華似錦,晟州嘉商名揚天下,在下早就想前往一遊,卻一直未曾尋得好時機。那日晟州蒙面廟會,在下無論如何也不願錯過,便從瓊州奔赴而去。”
說到蒙面廟會,葉任生輕撫茶盞的手一滞。
“還未到晟州地界之時,就聽行客議論不斷,皆稱晟州商會新任葉氏掌事,聰穎靈慧,奇絕商才,接班之後經營得當,堪稱天下商賈的财神爺。”
徐徊說着,擡眸望向對面,“待到晟州,更是滿城敬聲紛揚,在下好奇不已,有幸被一路人指認。看到葉掌事真容,在下才當真明晰,那書中所言如金如錫,如圭如璧,終不可谖兮的謙謙君子是為何。
“可惜彼時葉掌事被佳人環繞,在下不能結識一二。沒想到不日後的京郊小客棧,竟能與葉掌事碰面,還有幸同席而坐,當真是如掌事所言,緣分至極。”
葉任生聽着徐徊的話,記憶随之返還到不日前,腦海思緒一陣亂如麻,但見對方眉眼燦燦,隻得極力壓下心中紛雜,“徐公子謬贊,在下愧不敢當。”
“怎會,在下所言句句肺腑。”
徐徊往砂壺中再添熱湯,揭蓋時,劍刺梅花香沁鼻,惹人心悅,“隻怕口拙舌笨,未曾體及葉掌事三分好,葉掌事如若有愧,那在下還真是不知何人能當得起。”
“徐公子赤誠之人,言辭至善至臻,聞者無不心悅萬分,”葉任生面上羞赧,端起茶盞一飲而盡,“隻是……徐公子還是莫要取笑在下了。”
“葉掌事謙虛。”
徐徊執起剛添過熱湯的茶壺,将葉任生的茶盞添滿,“不過,葉掌事說,昨日客棧前初見在下覺似曾相識,其實在下那日廟會初見葉掌事,也有這般感受,現下想來,該是一見如故。”
葉任生擡眸望向對方,這般時節,京都的盛陽爍光熠熠,映在徐徊的眉眼之間,總讓她産生比那一見如故更甚的熟稔之情。
“說來冒昧,但徐公子之前當真從不曾去過晟州,或者在其他地方與在下相遇過?”
徐徊聞聲,睫羽輕滞,随即一抹調笑浮現,“怎麼,難不成葉掌事有什麼舊相識,與在下長相頗為相似?”
此話一出,葉任生的腦海中,突然現出一張眉眼多情且笑顔無比張揚的面貌,随即耳際也回蕩起那終日夾槍帶棒的口吻,心頭不禁霎時生出讨厭之情,眉心也蹙了起來。
情緒變化微妙且迅速,徐徊揚眉戲谑,“看來還是不怎麼讨葉掌事歡心的人物。”
葉任生聞聲回神,立時将腦海中的奇怪畫面掃空,“不不,徐公子溫潤如皎玉,君子之姿無人可比拟,想來正是緣分至極,初見勝故,叫葉某人亂了思緒,公子見笑了。”
徐徊輕笑,“今世紛擾前生結,說不準,在下與葉掌事,乃是前世之緣。”
葉任生執起茶盞,“那,敬這般前世之緣。”
“敬。”二人以茶代酒,盞壁相碰,相視一笑。
再添茶湯,徐徊言語躊躇,終究還是按捺不下心中好奇,手撫頸項。
“方才在下就想問,葉掌事這是……”
雖說特意着了寬領口的外衣,但到底難以全然遮擋,又不能真若女子那般裝點頸帕,葉任生搖搖頭,“無礙,不過是被馬繩纏了下。”
徐徊睫羽微眯,“在下雖一介書生,但也知曉,馬繩纏頸,可不是這般情形,葉掌事如若不便多言,那就罷了。”
聽他這般說,葉任生猶豫幾分,随即輕笑,“倒也并非不可說的秘密,隻是要真說起來,頗為難堪,恐讓徐公子取笑了。”
“哦?”
徐徊反倒愈發感興趣,“是苦,不故作憐憫,是樂,不故作戲弄,葉掌事于在下面前,盡管暢所欲言,不必拘束。”
聽聞此言,葉任生輕啜花茶,随即便将之前與解廈一道去尋霁栝草,與虎兕發生的沖突大概叙述了一遭。
臨了甚為羞臊地拉過領口,想要遮擋那般淤青痕迹。
“不成想,你我分别之後,短短一天,竟然發生了這般曲折坎坷的故事。”
徐徊甚為驚詫,“隻是葉掌事怎會感到難堪,在下不僅不覺有何可笑之處,反倒覺得葉掌事豪傑英姿,屬實佩服。”
說着,他拱手作揖。
“徐公子莫要取笑——”
“哎,怎是取笑,在下真摯之言,”徐徊輕點了兩下案面,“若是換作在下,恐怕早就被吓慌了步子,哪還能那般不卑不亢。隻是……葉掌事這傷痕,瞧着着實令人心揪啊。”
葉任生撫了一下脖頸,“無礙無礙,隻是瞧着紮眼,回來後在下就已經着郎中診過,也敷過藥膏,且待它兀自化瘀,很快便褪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
徐徊慶幸,随即話頭一轉,“不知葉掌事之後可有緊要事務?”
瞧其不解,徐徊輕笑,“葉掌事這般驚險經曆,豪傑之舉,在下着實敬佩。”
說着,手示窗外,“今夜京都西池有水上燈藝,熱鬧非凡,如若葉掌事不着急趕回晟州,何不與在下同去西池,共乘畫舫,于燈下暢飲佳釀。一來壓驚舒神,二來相聚難得,在下私心想着能再多與掌事暢談幾許,不知葉掌事能否賞臉,陪在下一遭,也免了在下夜裡獨遊的孤寂。”
聽聞此言,葉任生随之瞧向窗外,京都熱鬧雅盛,與晟州别有不同,且其來去匆匆,還從未遊過那西池,更别說是夜下美景。
霁栝草一事塵埃落定,想來身上也并無别事,何不應了有緣人之約,暢快一遊。
這般想着,葉任生面露歡顔,“好,在下且随公子一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