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晚風微雨,兩岸繁密的蘆葦輕輕搖曳,一艘雕梁畫棟、燈火通明的畫舫靜靜泊在蘆花渡深水處,便是那艘神秘莫測的“碎月舫”。
船頭懸着兩盞柔和的宮燈,夜郎君與楚清荷攜着一衆“随從”踏着橋闆登上畫舫。夜郎君換上了一身華貴的玄色錦袍,衣襟袖口用金線繡着繁複的花紋,手戴扳指、腰懸玉佩,臉上覆着一張制作精良人皮面具,正是那江南富商、驚鴻山莊柳家的遠親柳雲鶴的模樣。
楚清荷挽着夜郎君的手臂,身着一襲水藍色絲綢長裙,外罩月白輕紗,發髻高挽,一支銀步搖斜斜插着。易容後的面貌溫婉端莊,唯有那雙眼睛依舊帶着一絲難以消除的清冷。二人身後,幾個幹練随從衣着光鮮,緊緊跟随。
踏上畫舫甲闆,絲竹管弦之聲便清晰地飄入耳中,夾雜着男女的調笑喧嘩。進入艙門,空氣中更是彌漫着濃郁的脂粉香、酒香和一種奇異的、略帶甜膩的奇特熏香味。放眼望去,處處衣香鬓影,觥籌交錯。
隻是夜郎君早已敏銳地察覺,這畫舫上的每一個風月佳人、樂師仆從,都是武功精湛、訓練有素的殺手。就連那看似醉醺醺摟着舞娘的客人,雖然舉止之間掩飾得極好,但虎口上的厚繭和走路時刻意放低聲響的姿态卻難以盡藏。
“柳老爺,柳夫人,這邊請。”一位身着圓領錦袍的管事迎了上來,引着他們往畫舫上層走,“雅間已備好,臨窗觀景,位置絕佳。兩位貴客想看什麼表演,點哪位陪侍,盡管吩咐在下便是。”
“有勞了。”夜郎君模仿着富商略帶倨傲的口吻,言談之間卻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貴氣。楚清荷在袖中輕輕捏了捏他的手,糯聲道:“船上真是熱鬧非凡,簡直比江南的遊船會還要氣派上幾分。”
“夫人謬贊了,您二位今日能來,才真是使碎月舫蓬荜生輝啊。”管事讓小厮們奉上香茗果品,随後殷勤道,“不知兩位貴客喜歡什麼樣的消遣?我們碎月舫的樂師舞姬,皆是一頂一的好手,陪侍的姑娘們也是個個知情識趣,定能讓二位盡興而歸。”
楚清荷拿起面前放的一個小折子,正要點上一曲,夜郎君卻揮了揮手,顯得略微不耐煩:“這些尋常玩意兒,在江南早都看膩了,不急。我柳某人走南闖北,最愛的就是搜羅奇珍異寶。我聽說碎月舫主人手上常有稀罕寶貝,這才不惜重金求人引薦登船,想開開眼界。”
他刻意将語氣放得粗豪,那管事臉上的笑容不變,眼神卻閃爍了一下:“柳老爺當真消息靈通,但我家主人平日不輕易見客,尤其是……”
“尤其是我們這種首次登船的小門小戶,不夠分量。”夜郎君嗤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一疊厚厚的銀票,随意地拍在桌上,“這些見面禮,權當是給貴主人的一點心意。若能得見珍寶,讓我與夫人也開開眼,便是再加十倍,我柳某人也是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楚清荷垂下眼簾,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柔聲道:“老爺,你何必強人所難?這畫舫主人……既然不願接待我們,想來還是覺着你我夫妻實在……他既是不便,我們看看歌舞也是好的。”
“夫人言重了,我家主人絕無此意!”管事連聲告罪,賠笑道,“老爺為人豪爽,夫人風姿雅緻,實乃碎月舫難得的貴客。我家主人雖事務繁忙,但柳老爺一片誠意,主人定當重視。小的這就去通禀一聲,還請貴客稍候片刻,先用些酒水點心。”
那管事躬身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雅間的門。門扉合攏的瞬間,夜郎君的身體立時自然地朝楚清荷傾了過去,将她攬在懷中,親昵耳語:“夫人,你看這茶湯,碧綠清透,可要多飲幾杯?”
楚清荷順勢依偎着他,溫熱的呼吸拂過他的耳廓,聲音壓得極低:“房中的熏香裡混了些‘忘憂引’,分量極輕,但聞久了,易使人精神松懈。好在我們上船前就在舌底含了百草丹,隻是在吃食上……不可大意。”
夜郎君心領神會,朗聲笑道:“哈哈,夫人喜歡就好!不過江南的好茶,咱們家裡還少嗎?這次來,還是想給夫人尋件稀罕的玩意兒解悶。”
他借着大笑的姿勢,極其隐蔽地對守在門邊的黑鸢使了個眼色。黑鸢立即緩步上前,躬身行禮,低聲道:“老爺、夫人,這邊幾樣點心想必不合胃口,我去讓他們做幾樣地道的江南小吃來。”
“如此甚好,就讓青鹄與你同去。”夜郎君将懷中的楚清荷摟得更緊,“别忘了夫人最愛的三鮮蓮花酥。”
“是,老爺。”黑鸢與青鹄應聲退下,将雅間的門輕輕掩上。木門開合之間,隐約可見幾個頗為可疑的人影晃過。餘下幾位僞裝成随從的暗衛立即不動聲色地分散警戒,夜郎君不住與楚清荷低聲談笑,藏在袖中的銀絲卻始終繃緊。
此刻,沈墨的快船定然已經在不遠處的河汊中待命,而那些訓練有素的“水鬼”,正在等待畫舫上這些殺手松懈的時機,好悄然潛伏在船底或附近的蘆葦叢中。這“碎月舫”是歐陽素的水上堡壘,這回,卻要讓它成為歐陽素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