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時,京城外柳林裡還響着細碎的駝鈴聲。順着駝鈴聲往林間瞧去,隻見幾個氈帽上插着翎毛的西域胡商正領着夥計拾掇帳篷,商隊的駱駝則被拴在離帳篷不遠的地方,正悠閑地嚼着草料。
一個身材瘦弱的夥計點起篝火,那領頭的胡商突然直起腰來,濃密的絡腮胡跟着抖了抖:“你們,仔細着點!尤其是主帳裡的貨物!”
旁邊裹着褪色頭巾的夥計連忙應聲,他知道這趟遠行當真不易。他們前幾日剛在京城從福祿商行手中購得奇藥‘巨龍血蜈蚣’,光是驗貨一事就折騰了整宿,甚至還不得不驚動了“藥王谷”中的高人!
那隻通體赤紅的蜈蚣現在被小心地收在一個被鑲嵌得珠光寶氣的紅木匣裡,由最擅長飼養毒物的一位夥計寸步不離地看守——不說别的,單是這裝藥的匣子,就抵得上尋常人家數年的用度了,怎麼能不謹慎小心?
林間小道上忽地傳來人聲,商隊衆人瞬間警覺起來,直到看清是往城裡運柴的腳夫,才将手緩緩從彎刀柄上移開。隻聽那領頭的胡商壓低了聲音,又道:“夜路不好走,在這駐紮一晚,趕着天明動身!早些得了消息,城裡好些人在打聽咱們的行蹤……”
夜郎君一直很善于隐藏。
緊盯獵物的時候,他能連續數日不眠不休,此刻夜幕低垂,更将他的身形完全融入陰影之中。
唯一的破綻是他此時總會有些分神——隻因楚清荷就貼在他身邊藏着,在他選定的這個絕佳隐伏地點。
她的呼吸聲近在咫尺,雖然壓得極其細微,但還是像羽毛般掃過夜郎君的心尖,令他不得不分出些許心神來留意。好在他功力高深,即便是心有旁骛,隐匿之術仍舊無懈可擊。直到楚清荷溫柔的呼吸突然撲在他的耳廓上,激起他一陣細微的戰栗:“為何斷定他們今夜必會動手?”
夜郎君微微後仰以避開這陣溫熱氣息,帶着她往陰影裡又縮了縮:“禦河之事剛剛了結,‘天羅’殺手必然還集結在京中,沒有皇帝調令不得随意離京。商隊一旦出了京城地界,難保不會被其他江湖勢力盯上,他們隻能在今夜動手。何況,他們派出的密探這幾日已經來了數趟打探虛實……”
幾個胡商正圍着鐵鍋煮羊肉湯,濃郁香氣裹着西域口音的談笑聲飄來,當真與尋常商隊别無二緻。楚清荷擡眼望向營地四周,借着最後一線天光仔細打量,卻隻見柳林寂寂,并無異樣。
夜郎君瞧破她的心思,也湊過去咬她耳朵:“是在怕今夜會空等一場?莫急,他們隻是……在等獵物松懈的時機罷了。我們提前隐蔽在此,不過是為了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瞧清楚他們的一舉一動。你若是覺得此地寒氣滲人,不妨再靠近我身上些許……”
“貧嘴。”楚清荷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夜郎君不急不惱地往她身邊挪了挪,低聲續道:“這些‘胡商’都是沈墨從各地調來的精幹暗衛,帳篷裡早就布好了機關,哪怕猝然遭襲,也能拖延一時半刻。青鹄已帶人在左近山坡後埋伏,隻等‘天羅’入彀。”
“說了這許多安排,為何不提你我?”楚清荷低聲探問,暗地裡卻早已将袖中絲帶抽出,小心纏在手腕上——這絲帶在旁人手中或許隻是點綴裝飾之物,但在藥王谷弟子手中卻能化作淩厲至極的軟兵。
“我自當緊随楚谷主左右,護你周全,豈容那些宵小之輩傷你分毫?”夜郎君繼續咬在她耳邊低語,“到時不必急着出手,你隻需專心找出那修煉‘噬心蜈蚣手’的人是否在殺手之中。若他來了,我便放出信号焰火,青鹄自會領人圍殺過來。”
“若他不來呢?”楚清荷被夜郎君吹拂在耳廓上的溫熱吐息弄得有些不自在,如此慢慢悠悠的語調也不似他平日那般幹脆利落,仿佛是在故意拖延什麼。
她手腕輕翻,纖指一彈,水藍色絲帶倏地纏上夜郎君脖頸,卻在收力前化作一圈不含殺意的束縛:“還有話……就快些說完。”
夜郎君以略顯糙粝的食指悠然挑起絲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似乎被這份溫柔的脅迫逗得發笑:“如此急切地要将我們……系在一起?”
楚清荷咬唇不答,隻是将絲帶又扯緊了幾分——要不是看在他對自己的病症頗為上心,真想就這樣狠狠一勒,給他些許教訓,讓他莫要再這般沒個正經。夜郎君不急不惱地将絲帶卷在指上,隻是輕輕一用力,那絲帶便如靈蛇般遊回楚清荷腕間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