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餘光掃了一眼目露擔憂的戚鶴将。
他更不忍心。
鴦未眠第一次發現送人去死是一件這麼麻煩的事。
“有了!”他在心裡默念到,算計一下戚鶴将應該無傷大雅。
方才為了躲避追兵、掩人耳目,鴦未眠是往林子裡跑的。而他若是沒記錯的話,林子盡頭是一處斷崖。高得深不見底,不用點靈力,他摔下去也得費半條命,何況是如今的戚鶴将。
可是,他身上還真沒有能夠保全自己的靈力。
沒有時間了!斷崖近在眼前,追兵緊追不舍,鴦未眠心一橫,把劍塞到戚鶴将手裡,一句訣别說得深情款款:“殿下,下輩子見。”随後推開戚鶴将,毅然決然跳下了崖。
“鴦未眠——”戚鶴将被摔在崖邊,親眼看着鴦未眠掉了下去。他伸出手,卻連對方的一片衣角都來不及抓住。
又是一道利劍劃空而來,聽見身後風聲,戚鶴将下意識轉身、以劍作擋。
方才鴦未眠帶着他奔逃的路上,躲開的羽箭幾乎全部原路射了回去,不偏不倚紮中射箭的人,一擊斃命。是以此刻戚鶴将回頭,身後堪堪十幾人。
好歹是按照儲君的規格培養長大,戚鶴将的武功或許稱不上蓋世無雙,殺這幾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并且如今,他沒有顧慮了。
方才撲上來一個人要刺向戚鶴将,戚鶴将劍尖對準那人心口,不退反進,那劍刺進了他的身體、而他手中的劍則直接要了對方的命。如今,他提着還在滴血的劍站在斷崖之上,身後明月高懸。
後面追來的人見到他這副模樣不禁一怵,一時間沒有動作。
戚鶴将面上無喜無悲,隻一雙眼猩紅無比。他擡步往前走。
他每走一步,那十餘人便退一步。
退出一截距離,其中忽然有人道:“弟兄們,他現在就是個受了傷的廢物,怕什麼?咱們一起上,就算是把他逼到崖下去,他也必死無疑!”
話音落下,後退的人齊齊止住腳步,猶豫一瞬,便往戚鶴将沖了過去。
刀劍劃開皮囊、刺入血肉的聲音不絕于耳,鮮血四濺,幾個回合下來,戚鶴将身上四處是傷,腳下血流成河,染紅一片。
他已然到了強弩之末,以劍撐地才能勉強維持站姿。紅和白在他身上肆意渲染,像是被神明眷顧的惡鬼。
戚鶴将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噗嗤一笑:“我才不要什麼神明眷顧……”
“我要把你們送去見神明!”
衆人向他撲來,他支着劍的手猛然發力,往上躍過了幾人頭頂,朝裡側落去。他剛剛在離崖邊僅半步之遙的距離,這一動作,使得那些撲向他的人一齊墜入深淵。
戚鶴将躺在雪地裡,猖狂大笑,蓋過蟲鳴鳥叫。
鴦未眠,你看,他們都死了。
雪紛紛揚揚落下來,一地猩紅如同錯覺,皆被厚雪掩埋。落在戚鶴将還在汩汩流血的傷口上,冷熱相觸,隻覺得僵。
戚鶴将不滿地“啧”了一聲:“這場雪未免下得太久了。”他還心心念念等着立春呢。
“鴦未眠,立春有什麼好的,怎麼這麼難等?”
“鴦未眠,你知道你死了我有多爽嗎?我沒有顧慮了,我想怎麼殺就怎麼殺,想活就活不想活就去死……”
“我一點都不用覺得束手束腳。”
“鴦未眠,其實我不恨你。”
“父皇和母後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你不救也不是你的錯。”
“啧,不對。就算他們是好人,你也沒必要救,把自己搭進去了怎麼辦?”
“鴦未眠,可是我不甘心……”
“我還沒有及冠。”
“我一直在等他們給我行冠禮。你不知道那個場景我期盼了多久。”
“我還想,我做皇帝,到時候讓你做我的皇後。”
“那群老匹夫指定又要以頭撞柱,我就牽着你的手,氣死他們……”
“啧,這雪到底幾時才能停?”
“鴦未眠,你不是說你死不了嗎?”
“鴦未眠……”
崖上,戚鶴将身死;崖底,鴦未眠半身鮮血半身霜,感受着戚鶴将神魂歸位、蒼生立心,滿意地笑了。
從此以後,戚鶴将必然一路扶搖直上、前途光明璀璨。
“嘶……”骨肉筋脈的劇痛再次襲來,鴦未眠想,“就是苦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