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是當朝宰相,前宰相不/舉,便收了他這麼個義子,叫什麼名字段憫生沒記住,反正原名段生。
段生,斷生。
“呵……”段憫生輕笑。有意思,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斷誰的生。
腹中絞痛不止,本可以再撐一段時間,但段憫生不想撐了,在前段生話音落地的下一秒就“砰”一聲倒在了桌上。
嗯~好年。
一時之間衆人驚慌失措,有人把段憫生平放,太醫匆匆上前把脈,得出的結論是中毒。于是銀針往段憫生桌上的食物一一戳下,從那碟茯苓糕裡取出時陡然變黑。
剛剛還談笑風生的大殿驟然落針可聞。
段憫生被人擡回東宮,皇帝未曾跟着前來,一衆朝臣依舊留在宴會上,隻是前段生告病退席。
聽着屋内衆人退下,段憫生怵然睜眼,他起身下床,扒在門上聽得外面徹底沒了聲音,這才伸手取下大氅,翻窗出走。
從肩到腳的玄色覆蓋,倒是省了不穿夜行衣的麻煩。
一路規避行人,穿過長橋,段憫生側身閃進冷宮,推門而入。今上妃嫔不多,皇後早逝,冷宮久無人住,塵土厚重。
“宰相大人,既然來了,何必躲躲藏藏。”
前段生自暗處走出,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叫得這麼生分呢?吾弟~”當年在段家,他二人同父異母,段憫生為嫡出,段生為庶出。
“你現在,可不信段吧?别這麼叫我,惡心。”雖是兄弟,段生卻比段憫生大七歲不止,這個稱呼,的确别扭。
“殿下這樣說,可令兄長委實傷心啊。”前段生佯裝擦淚,“三年前,若非我在宮門口與父親接應,你哪裡能當得了如今的威風,早去泉下和父親團聚了。”
段憫生哂笑:“是啊,多虧了兄長的救命之恩。正好,這與三年前的除夕夜一般無二,就是雪大了些。憫生,特來報恩。”
許是夜色深沉、或是大雪遮眼,前段生沒看見段憫生眼裡的狠厲,走上前來:“殿下打算,怎麼報……”
匕首自大氅中抽出,伴随着寒光一閃,直直刺進前段生腰腹。
“你!”
段憫生食指抵上他的唇:“噓,若是将别的什麼人引過來了,弟弟可不敢保證,這匕首會不會就插在您心髒上了~”
二人身體緊貼,面容不過一寸距離,前段生終于看輕段憫生眼裡的戲谑、野心和殺戮,他呢喃道:“真是個瘋子……”
“兄長這話,可叫我好生傷心哪。”段憫生眼裡的笑意不斷放大,“我這分明是在報恩。”
他湊近前段生耳邊:“兄長當年費了那麼大勁将我捏造身世、送到禦前,我自然得好好珍惜,把知道我真實身份的人格殺殆盡,才不枉費兄長一番苦心哪。”
匕首抽出,滴滴淌血。
前段生悶哼一聲:“知道你不是真太子的人還有陛下,怎麼,你還想弑君不成?”
匕首再次刺入,直逼心髒,毫不留情:“若他真要我死,不妨一試。”
匕首抽出,前段生失去支撐,倒地不起。
到此,知道段家小公子還活着的人全部死絕,他段憫生這才真正成了城千舟。
***
城千舟翻窗回宮,仔仔細細撣掉身上的雪,從容出門。
廊下站了半個時辰,城千舟又回到東宮,跟着進來了幾個宮女,伺候他更衣。
換下來的大氅被人拿着要去清洗,上面血迹早已凝結,又借以玄色遮擋,若不入水,便不會有人察覺。
眼見那人帶着大氅要走,城千舟擡手制止:“這大氅,扔了吧。”
“…是。”
夜深人靜,燈火熄滅,城千舟卻遲遲不能入睡。窗外大雪已停,月亮自雲霧之後顯現,月光撒下,一地冷霜。
閉眼,眼前是手下人處理屍體時,相撞的紅和白;睜眼,耳邊是前段生說“你還想弑君不成”。
其實,城千舟原不想殺前段生的……算了,殺都殺了,再多說倒顯得他像個僞君子,敢做不敢當。
意識昏昏沉沉,眼前陷入黑暗。
還在段家的時候,段憫生身為唯一的嫡子,其實一貫不怎麼瞧得起府中兄弟姊妹。雖然不至于刻意為難,但也不會說得上話。
這日段憫生由父親帶着循湖郊遊,人在船上,探出身望着岸上風車木具,看得入了迷,一個不小心就栽進湖中。
雖是夏日,談不上很冷,但段憫生體弱又不會水,難免驚慌。要死不死,此次出行帶的一衆人等皆不會水,一時之間竟無人搭救。
最終跳下水将段憫生撈起了的,是段生。上岸時二人都嗆了不少水,臉色蒼白。尤其是段憫生,緊閉雙眼,出氣多進氣少,差點讓段家家主白發人送黑發人。
這次過後,段憫生和段生的關系迅速拉近,連帶着對府中一應庶子都和顔悅色了不少。
某次,段憫生請段生來自己屋裡小坐,為其斟茶:“我竟不知,兄長什麼時候學會了水?”
段生笑道:“哪是會水,隻是見你在水中掙紮,心中焦急才一時沖動罷了。”
“怎會焦急?”
段生眸光微閃:“…我還有恩未報,不能讓你就此離去啊。”
段憫生疑惑:“我卻不記得,何時予你有恩?”
“是我母親。”段生答,“當年我母親入府……手段不正,不受待見,有一次高熱不退,是你幫忙叫了大夫。”
經他這一提醒,段憫生這才想起來好像是有這檔子事。他雖然不愛搭理父親小妾和她們生的孩子,卻不能忍心看着人命流逝。那日見病榻上的人燒得開始胡言亂語,随口請了個大夫。
“舉手之勞,你竟記到現在。”
“憫生大恩,怎敢忘卻。”
段生嗓音溫潤,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摸出一個風車:“你瞧這是什麼?”
“風車!”段憫生驚喜道,“給我的嗎?”
段生點頭,笑着把風車遞給他。
此時的段憫生十一歲,距離段家滿門抄斬還有不到兩年的時間,在此期間他與段生的感情迅速升溫,還來不及退散。
後來段生入宮當了皇子太傅,二人甚少見面,但常以書信往來。
再後來是太子出逃,段憫生被不明不白送進宮,接着聽聞段家滿門獲罪下獄。他穿梭在人世間的惡意裡,驚慌失措去找段生,卻被拒之門外。
***
“段生!”段憫生從夢中驚醒,環顧四周,月色入戶,一室冷清。
真是糟心,不過殺個人,竟夢到了那麼久之前的事。
或許嫌隙的種子,從段憫生被拒之門外那一刻起就種下了。
宮中人人居心叵測,段家人私養精兵死罪難逃已是闆上釘釘的事,照樣有一群人費心費力救下段家後人,養在身邊。
那年段憫生在前宰相身邊看到了自己的庶妹,來不及高興,轉頭就聽人說丞相收養的小姑娘犯了事,皇子太傅上書彈劾丞相,後者為保聲譽清理門戶。
段憫生流着淚去拍打段生的房門,質問他為什麼,得到的回答是:“你覺得,一個庶子有什麼資格進宮教習皇子皇女?我當年用的身份跟段家沒有半點關系。她認得我的臉,她活着,我便有暴露的危險,所以,段家人,我一個都不會留。”
段憫生擡眼看他:“那你連我也要殺嗎?”
段生笑着撫摸他的臉:“怎麼會呢?你可是兄長在這世間,最最疼愛的人~”
段憫生到底隻是懵懂少年,又或許憤怒震驚,沒看清他眼裡翻湧的情欲,揚手給了一個巴掌。
直到後來,段憫生在自己住的東宮裡被段生壓在了身下。段生特意支開了所有的人,偏偏又讓宮門大開,段憫生好不容易從段家帶回的阿姊一腳踏入,被眼前景象吓得癱軟在地。
段生唇邊染血,猖狂地笑:“哎呀~被看見了呀,那實在抱歉了憫生,你這宮女,活不得~”匕首在他指尖翻飛,送入宮女心髒。
這把匕首他沒帶走,留在了東宮。段憫生那時羞/憤欲死,拿起匕首想要自我了/結,見血時卻又收住了手。
後來這把匕首成了他蕩平前路的利器,他用它殺了自己曾喜愛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