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觀分不清,隻能無助地念他的名字:“繁之,不要哭了。”
一室靜谧被啼哭聲攪亂,宮觀抱着他,輕拍他的背,窗外紫氣東來,而他細數浩渺晨星,直到懷中嬰孩熟睡。
冬去春來,每一次夜半驚醒,宮觀掐個淨身訣又再續清夢,每一次哭聲恸恸,宮觀就抱起簡繁之輕聲細語地哄。
光是一個奶娃娃,就把宮觀累壞了。他成天都得抱着簡繁之,不然他就會一直哭。
可宮觀看上去樂此不疲,仙人給人的印象都是凄清冷淡,七情六欲從不上臉的模樣,但宮觀看着簡繁之,從來都是淺笑安然的。
簡繁之拉着他的手,奶聲奶氣地喚他:“師尊。”
可愛得人心都要化給他。
縱使他一天叫上七千遍師尊,宮觀也會回應。
“嗯。”
宮觀練劍,小娃兒就坐在一旁,目不轉睛盯着看。
宮觀沉思冥想,簡繁之就乖乖躺在他膝上,把玩他腰間玉穗。
簡繁之餓的時候會咬宮觀的手,也不用力,輕輕地,乳牙磕磨他腕骨,癢癢的。
這時宮觀總會抽出手,擦幹淨他的口水,去給他煮糊糊吃。
宮觀做的糊糊實在難以下咽,他起初看着簡繁之吃那麼香還不知道。後來大師兄今無怨因為好奇嘗了一口吐出來後,他才知道自己做的吃食很難吃。
摸了摸正在吃東西的繁之的頭,宮觀擦拭他流淌米糊的嘴角。
忍不住又念叨他:“吃東西要斯文。”
小娃兒哪裡知道這麼多規矩,埋頭繼續苦吃。
近來靈芷峰大師姐餘靈犀誕下一女,寶貝得不得了,去哪都要抱着,炫耀一番。
“看,我的小兮兒多可愛。”餘靈犀嘴角的笑是幸福的寫照。
當然,無情峰的人是不理解的。
在他們眼中的羁絆,便隻有同門和師傅之間的情誼。無情道人對他人對他事都非常淡薄,尤其不理解道侶之愛,那和他們愛路邊一花一草一樹有什麼不同?
新上山的師弟問宮觀:“小師叔,你抱着師弟要去哪裡?”
“去看看那小兮兒,同我家繁之有甚不同。”
小兮兒生的是真真水靈,眼睛有葡萄那般大,見到人就笑個不停,讨喜得很。
宮觀遮住小繁之好奇的視線,低聲說:“不跟别人比。”
比眼睛大小,那定是比不過的。
餘靈犀得意洋洋送宮觀離開,笑容頗為讨厭。
無情峰翠峰如簇,山間碧色如瀑,驚現幾藤紫顔。
原來是宮觀種了些葡萄,平時有事沒事摘下幾顆塞小繁之嘴裡。
宮觀聚精會神地看手中典籍,懷中簡繁之百無聊賴,手心捧着師父給的葡萄也不吃,盯着他如雪的側臉。
宮觀剛想翻頁釋卷,簡繁之小手突然扒在他肩膀上,柔軟的小臉湊過來。
“繁之,你做什麼?”
簡繁之鼓起小臉,嘴巴撅起,竟然向他睫毛上吹氣,吹得睫羽一顫一顫的。
“你這樣為師看不到了。”
小家夥咯咯笑起來,把手心葡萄捧到宮觀臉側,貼過來涼涼的:“師父~吃。”
宮觀偏過頭咬上葡萄,擡眸看他,許久才說:“你比小兮兒可愛。”
至少小兮兒不會捧着葡萄給他吃。
簡繁之學宮觀講話:“師父,可愛。”
“是你可愛。”
宮觀咬住他的臉頰,軟糯細膩好像糯米團子,比葡萄甜。
小繁之被咬後驚訝地捂住臉,委屈地說:“師尊……”
又從口袋裡拿出一顆葡萄上供給他,似乎在說吃了葡萄就不可以吃我了哦。
宮觀莞爾一笑,捏捏他的臉,把葡萄塞到他口中:“你吃。”
禅淨師祖說是閉關三月,出關便已過了幾年了。
他喚門前童子去請宮觀,好像每次不見到他就不肯出關一樣。
宮觀牽着三歲的簡繁之去找禅淨。
簡繁之小胳膊小腿的,一進門檻就差點絆倒,被宮觀一把撈起。
這一幕落入禅淨眼中,讓他想起年幼的宮觀。
“來,繁之,讓師祖抱抱。”
簡繁之看着慈眉善目的老人,到底也是主動伸手給他抱了。
禅淨的胡子蹭到小繁之臉上,紮得他又疼又癢,不由得說:“師尊,疼。”
宮觀不理會他的求救:“你忍忍。”
“是胡子紮到你了吧哈哈哈。”禅淨看起來心情還不錯,宮觀看不透他的境界,卻也能感到他身上靈氣愈發晶瑩剔透。
“觀兒。”
“嗯,徒兒在。”
“養徒助你在無情道上進步幾許啊?”
“恕徒兒愚笨。”
“你大可直言。”
師徒二人把話抛給對方,各有不可言說之意。
“徒兒認為,很麻煩。”
簡繁之垂下眼來,假裝他聽不懂。
宮觀瞧見他的小動作,轉圜:“大道無情,師徒情深,莫不有違了無情道?”
禅淨把小繁之放下,眉眼帶笑。
“我從前覺得你過于涼薄,無情亦有情,情誼深厚當衆生平等,道猶在;如若有失偏頗,易亂道心。這道,還得須你自己悟。”
宮觀斂眉,手被小繁之牽住。
“觀兒明白了。”
“明白就好。”
宮觀帶着小繁之回居所。
懷裡的小繁之問:“師父,你不開心?”
宮觀把他交到謝無塵手中,小繁之眼圈立刻紅了。
“師父…不要我了嗎?”
“你且先跟着你師叔。”
謝無塵懵然:“這是做什麼?”
“師兄,我閉關五月,請幫我照看繁之。”
繁之忍着眼淚,小手拽着宮觀道袍,也不知是誰教他說的。
“繁之…會很乖的…師尊,繁之會很乖的……”
宮觀伸出手抹他的淚,溫熱的掌根讓小繁之欣喜地以為能重回他懷,急忙伸出雙臂求他抱。
卻連宮觀道袍一角都沒能抓住。
宮觀淡淡抛下一句。
“繁之。”
“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