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車上還有些水果和吃的,分一些給他們母子不算什麼大事。
“現在你總信了吧?”
趁出來提水果的功夫,陳斌問陳東實,出來前他将那沓錢拿了來,打算交還給陳東實。
陳東實看着他那隻幹柴黑瘦的小手,二話不說,從錢夾裡又抽出幾張鈔票,連帶着原本的那一沓,一并塞回到陳斌懷裡。
“我就不進去了,你把這些水果,還有這錢,拿給你媽。”
陳東實看着陳斌,後知後覺想到,他們是本家姓,都姓陳。
他并非濫做好人,隻是見不得人受苦。獨在異國他鄉,相逢即是緣。肖楠從前總埋汰他裝大尾巴狼,自己泥菩薩過江,還要為他人做衣裳,就是成天閑的。
“叔能别舉報我媽嗎?”上車時,陳斌追出來問。
陳東實蹙了蹙眉,“舉報啥?”
“賣.淫......”
陳斌蚊子叫似的說出了那兩個不體面的字眼,陳東實突然想扇自己一大嘴巴子,就不該問這麼蠢的問題。
他略虧欠道:“我又沒看到她.......我是說,我隻知道你媽在這裡幫人洗頭。”
話音剛落,他一個大老爺們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
“你不用替我遮掩,我不是小孩子。”陳斌一臉桀骜,“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是個好人。”
“你個小屁孩,知道什麼是好人壞人?”陳東實靠在車窗邊,指了下那些水果,“就不怕我在裡頭下了毒,那些錢,也沒準是假.币。不要随意接受陌生人的幫助,你媽沒跟你說過嗎?”
“你不會。”陳斌看着他的眼睛,神色堅定,“陳東實,你不會。”
“你怎麼知道我名字?”
“你車頭有名牌,”陳斌揚了揚下巴,目光一移,投向那幅素描相,“我該拿什麼報答你?”
“你不需要報答我。”陳東實哈哈一笑,果然還是個孩子,說話做事一闆一眼,不失天真可愛。
陳斌說:“我見過那個人。”
“誰?”
“你畫上的那個人。”他擡手一指,“在火車站,就搭你車那天。”
“你說真的?!”陳東實立馬坐直身子,拉開車門跳了下去。
“你真看見他了?”他扶着男孩的肩膀,一個勁地搖,“你發誓你沒逗我!”
“沒有。”
“所以你也看見他了,對不對?你也看見他了.......?”陳東實高興得舌頭打了結,“我就說我沒看錯......我沒看錯......”
“對,是他,一定是他。”陳斌走近半步,看向那畫,語氣斬釘截鐵,“唇上帶疤,腿腳帶跛,身上戴着一條觀音佩,我确信我見過。”
“我果然沒有看錯.......”陳東實幾近瘋泣,“我果然沒看錯!”
“可是,我除了告訴你我見過他,什麼也幫不了你。”這次換陳斌扶住陳東實的雙肩,換他做那個大人,“對了,我還記得,他那天出了火車站,朝市公.安局打了個車,說是什麼報到,像是新來烏蘭巴托,還跟身邊人說要去辦暫住證。”
“這就夠了.......夠了......”
陳東實強捺住激動,眼眶閃動着瑩瑩的光,他感覺死去的某片鹽堿地重新抽出了枝丫,熬過漫長的冬季,春天終于要來了。
“那個人對你很重要?”
陳斌看着他的眼睛,表情冷靜,完全不像是一個十六歲少年該有的姿态。
陳東實彎下身,幸福地顫抖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何種心态。
李威龍,威龍......你還是回來了......你果真沒有死.......你果真沒有離開我!
陳東實含淚大笑,張開雙臂,無所顧忌地轉着大圈,好似整個天地都是他一人的遊樂場。
陳斌看傻了,他不懂,為什麼一個人的出現,可以讓另一個人高興成那樣。
但他想他以後會明白的,就像他從前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會做這個,但等他來了烏蘭巴托,一切都明朗了。
這裡是外蒙古,是烏蘭巴托,這裡有遼闊的草原,成群結隊的駿馬,和數以萬計的蒙古包。這裡有黃沙,陡壁和藍天,也有激.情、犯罪與欲.望。這裡有好人,有壞人,這裡是地獄,也是人間。
狄更斯說,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
陳東實卻認為,這是李威龍和他的時代。
獨屬于他們的,絕無僅有的,花樣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