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範閑有些不愉的臉色,辛其榴端起桌上那杯茶,舉到他嘴邊,範閑趁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依我看,陛下此舉,除了打壓,還透露出另一層意思。”
辛其榴斟酌片刻,說道:“陛下,可能決定要……廢儲了”
範閑一怔,似乎像是沒有聽清楚這句話,片刻後回過神來,猛地将辛其榴的身子轉了過來,盯着辛其榴的眼睛,問道:“理由呢?”
“廣信宮那一夜後,陛下就已經決定廢儲了。所以才會安排太子去南诏。
南诏地處西南邊陲,叢林密布且瘴氣橫行,陛下刻意安排太子在毒霧高發的夏季出使,表面是外交重任,實則希望太子在長途跋涉中因毒瘴或意外死亡。”
“但太子居然平安回來了,不止沒有出什麼差錯,反而表現優良,赢得朝中上下交口稱贊。
辛其榴平靜道:“這下,陛下想要廢儲,就需要一個理由,一個借口。”
範閑默默的聽着。
太子能從南诏平安歸來,是因為自己安排了王十三郎一路護送。
範閑想過放任不管,用太子的命來告慰賴禦史和史家鎮的亡靈。
但太子倒台,二皇子上位,自己必将成為皇帝和李承澤下一個打擊目标。
範閑需要太子活着,為自己争取時間鞏固勢力。
範閑突然就不敢直視辛其榴,錯開目光,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此次經濟審查,可以重新調查太子早年涉及的案件。那麼多賬,即使沒有證據,也可以僞造罪證。皇帝也真夠狠的!”
“我說陛下怎麼那麼好心放你出宮和我去澹州,原來是讓我遠離京都,不能參合到儲位之争中。”
範閑悠悠歎了一口氣,在她身旁拉了椅子坐下。
“可惜了三大坊技術共享的改革,在陛下這場廢儲大計中成了炮灰。”
範閑頭疼道:“說到這個,現在我在江南的名聲糟糕透了,百姓罵我是貪官狗官奸臣,待遇堪比秦桧。”
“小範大人還在乎這個?”
“之前不在乎,但現在全天下都知道範閑是辛其榴的未婚夫,我不想牽連你被罵,不想讓你丢臉。”
“為了技術共享,打破壟斷而被罵。”辛其榴笑道,“這看起來一點也不丢臉,反而很帥!”
“那是有點帥!”
範閑被她的笑容感染,攬臂圈住她腰身稍用力将她提到雙膝上抱着。
“我選知識産權這條路,就是覺得,真正的财富,不該是一家一戶,也不是什麼皇家商鋪,而是天下共進,藏富于民。
這條路若是走成了,或許能讓那些不被重視的性命,多少有些份量。”
辛其榴靠在範閑的懷裡,鼓勵道:“嘿,老鄉,你選擇的這條路,動了那麼多人的利益,四面樹敵是難免的。改革的路上總不會是一帆風順的,區區挫折跨過去就好了,我對你有信心!”
範閑苦笑一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她手指的戒指,問道:“那要是我跨不過去呢?”
在這個世界裡,不,是在所有的世界裡,理想主義者都是孤獨寂寞的,都是容易失敗橫死的。
要不老老實實做個權臣好了,隻要能護住周圍的人,隻要她一直在自己身邊。
範閑在心裡如是想。
“範閑,哪怕失敗,你做得一切也是有用意義的。”
辛其榴揉了揉範閑蓬松的頭發。
“這個時代,注定邁不了大步子。但是,哪怕隻能如螢火般,在時代的漫漫長夜裡點起一絲微光,讓他往前一點點,哪怕毫厘,又如何不算進步呢?”
一行行的月光照射在她的臉龐上,斑斑駁駁,影影綽綽。
那雙映在月光裡的雙瞳卻是光華流轉,奪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