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長淵将日曆接過去,自顧翻起來,手指停頓了幾下,又再翻動,然後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齊铎問他怎麼了,他隻困惑搖頭。
周南恪不耐煩道:“好歹共事一場,我真心實意勸你們别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我是真不知道答案。”
肖長淵甩手就将日曆砸他臉上,吼:“别以為你騙我們的事就這麼過去了。你害燕子死了,這事就沒完!”
周南恪黯然道:“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小丫頭死。人各有主,理解萬歲啊。”
焦棠攔住怒火沖天的肖長淵,說:“當下倒有個事情也需要你理解理解。”
周南恪滿臉狐疑。
等他被押在村尾的污水池旁時,他臉色已經難看得如地上的髒土了。
周南恪艱難回頭看焦棠,最後一次哀求:“姐,我喊你一聲姐,我能不下去嗎?”
焦棠微微一笑:“理解萬歲啊。”
當周南恪聽到焦棠要他下去把四根釘魂針都拔了時,他想死的心都有了,從來沒有一次任務像這次一樣,讓他覺得進入清洗計劃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他進入清洗計劃,起先是因為他在現實中是一個偷了幾噸鋼筋的通緝犯。清洗計劃組織裡大部分人都是這種不尴不尬的情況。他覺得組織的氛圍很輕松,殺殺NPC和玩家就能混過日子,沒什麼煩心的事。
再後來他又覺得這個沒有法律束縛的遊戲世界才是真正的自由世界,他的靈魂也跟着自由了。可現在他又覺得,如果要對抗的是焦棠這樣的玩家,逃得越遠會越好。待在組織裡,遲早要被這群人清算。
正當他思緒飄遠時,青天白日無端炸起一道悶雷,緊接着狂風漫卷,烏雲蔽日,就像将地上四人關在黑壓壓的空間裡。
水池内泛起黑氣,仿佛有幾條人影伸長了手正從池底往上爬,即将冒出水面。站在池邊的周南恪兩腿發虛,幹澀地咽了咽口水,突然後背灌入力,他踉跄一下,往前撲入池中。焦棠淡定地拍拍手掌,望向裡面。
池底有股巨大的吸力困住周南恪的手腳,他奮力抻長脖子,使自己頭顱上仰,但那幾條黑影像吸血的鬼,纏在在他的肩上和後背,不斷啃咬他的骨血,每一下都如利器刮骨,錐心至痛。
直等他疼得休克過去,焦棠才意猶未盡地,在地上掐了火訣,擲入燃燒的黃符,水面才稍稍平息,周南恪也才稍稍緩過勁來。
他期冀地擡眼瞧焦棠,想着這下總該完事了。焦棠卻隻是虛空中點了點牆壁上四根銅針,意思是讓他搞快點。
周南恪認命地撲騰到牆邊,忍住痛,用力拔釘子。這釘子也不知道拿什麼鑿進磚裡,十分牢靠,拔了七八分鐘,隻拔出一根。
可就這麼一根針掉落時,池底湧上撕心裂肺的哭嚎,周南恪因此又被咬掉了半邊肩膀。纏在周南恪身上的其中一條黑影面部逐漸清晰,此鬼沒有眼睛,大得出奇的嘴,嘴角垂下,顯出苦命的哭相。
又過七八分鐘,另一根釘子掉落。池底翻滾陣陣黑水,另一條鬼也顯山露水了。這隻鬼五官缺耳朵,兩隻眼睛大得占據半張臉,眼珠子轉到哪邊,嘴巴就歪到哪邊,黑乎乎的牙齒中吐出紅色的血肉。
周南恪筋疲力盡,再支撐不下去,身子沉下水裡。
齊铎眼明手快,一挑槍,将他勾在水面上,他轉頭看焦棠,“怎麼辦?”
焦棠嘟囔一聲:“周南恪也太弱了。”默默撸起袖子,齊铎以為她要親自上陣,結果她甩出一個闆子,悠哉解釋:“這是借閻王驚木堂,拍醒世間糊塗鬼。”
啪地!重重打在周南恪臉頰上,登時他臉頰腫起小山包,與此同時他背上的鬼似被一股無行力量震到,抖了抖,竟然抖下去一隻。
周南恪覺得上一秒疼暈過去,下一秒又疼醒過來。他努力睜開眼,焦棠催促他:“想活命就趕緊拔掉第三根。”
他當然想活命,于是當然拼命拔掉了第三根。第三根落池,白晝已成黑夜,地面竟軟綿綿似流沙,借着火仔細看,呼天蓋地的浪像是近在眼前,海被平移了過來。
又一條鬼露出輪廓,那張臉沒有嘴巴,隻有被割裂的眼睛,破碎地分布在臉部中間,雖無表情,但目框彎起滿載笑意。
三條鬼各有各的醜與怪,其餘鬼影仍是一團黑氣。焦棠判斷這三人分别是周藍月、劉田根與劉信民。而那半截銅針下的黃符已經無生氣,說明劉信雪已經魂飛魄散,也就不需要再去拔了。
周南恪一聽不用再拔,借着齊铎的拉力,奮身從池中爬出來,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三條鬼本來打算爬出水池,懼憚焦棠法術,陰森森觊觎着。
海水的幻象越來越真實,風裡有清晰的水汽,不知是否錯覺,池中水位高了許多,其中一條鬼搶先爬出來,讓齊铎一記重揮砍了回去,但它另一條手臂已抓住肖長淵腳踝,肖長淵慶幸自己穿着靴子,隻撕破了靴皮。
肖長淵警惕跳開,一腳踩在水裡,嘩啦帶起水花,他驚奇叫道:“海真的過來了。”
眨眼間,海水漫過他小腿,他張嘴想問跑嗎,但舉目皆是汪洋,跑哪裡去呢?
更可怖的是,池中鬼已變成海中鬼。它們潛在水底,忽然就會抱住人的身子,猛地吸光血肉。
齊铎靠近焦棠,低聲囑咐:“小心腳邊的水渦。”焦棠也注意到,鬼過之處會出現水渦。
此刻的周南恪是最難受的,他拖着傷殘的軀殼,剛站起來就被鬼拖下去,拖下去是再難站起來,折騰了十幾下漸漸沒了動靜。
肖長淵自顧不暇,内心掙紮着要不要去拉他一把,突然水裡跳出一個人,抱住周南恪,喊:“傻小子,邱先生給的東西你忘了?”
周南恪垂死病中驚坐起,虛弱地摸出一個紅彤彤的東西,狼吞虎咽地吞服下去。祁千刀扶起他,兩人腳底出現一圈波紋。
焦棠聽到邱先生的東西,又看見紅彤彤的藥丸,知道這是法寶道具,兩個人估計要逃出現場了,急喊一聲:“等一下。”
周南恪神色複雜,瞥了一眼他們,嚎:“你們能别死,盡量别死。出去後我一個個找你們算賬”
随後,他和祁千刀身影扭曲,像被一陣電波吸收,消失得無影無蹤。
肖長淵唾罵周南恪懦夫,腿下傳來異物感,垂頭對上一雙鬼眼。他又連連叫罵。水已經漫到胸口,那隻鬼就挂在他脖子前面,低頭幾乎就能碰見鬼額頭。
焦棠心中念頭千帆過盡,最後生出一個冒險的想法,來不及佐證想法,她自己一頭就紮進水裡。齊铎一看急了,迅速将她拉起來,大聲問:“有鬼嗎?”
焦棠轉念想,這不還有一個勞動力嗎?立刻指揮齊铎去辦事,就說:“不看,不聽,不說,不想,就是四不惑。掰斷劉信雪的半根銅針,其實是對方從一開始就是布好的局,針斷了,正好就應了四不惑的陣局。施法的人心思很深,現在我們可以試一下反其道行之。用浸染俗氣的髒土,抹在眼睛、耳朵和嘴巴上,破局逃出去。”
齊铎聽完,馬上領悟焦棠的意思,也沒時間抱怨髒活,鑽進水裡,片刻後攢了一把土冒上來。這些土說白了,就是污水池旁邊常年浸泡的黑土,俗是真的很俗。
三人将土抹在眼耳口周邊,焦棠一聲令下,三人奮力朝南邊遊,幾條鬼影緊緊跟在後面,抓破了他們好幾處皮肉。就在他們以為不是要被咬死在海裡,就是冷死在海裡時,三人忽然摸到一道高高的楞。
焦棠喊:“爬上去。”
三人手忙腳亂爬上高楞,腳下才逐漸有了踏實的觸感。水漸漸遠去,鬼影呼嚎着被水淹沒。
幾線天光從烏雲後洩出,三人看清楚腳下踩着的就是廢棄老屋的屋脊。污水池邊的老宅子一般都不是随随便便建的。
霎時之間,海水褪去,烈日重現,一切場景又歸于平常。三人坐在屋頂喘大氣,身上不見水迹,但被鬼抓傷又泡過海水的傷口嚴重發膿。
三人跳下來,走進污水坑,水池已經幹了,池底有四張卡,分明是劉家四人在盛世的工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