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色的紙錢瞬間被火苗吞噬,蜷縮,化成灰燼被風卷起。
“爹、娘、哥哥,我回來了。”程思嘉一邊燒紙,一邊訴說着自己的見聞。她接了什麼任務,又遇到了什麼人或者妖,“我好久沒回來了,十年?還是十二年,孩兒記不清了。救了我的道長和我說,放不下就來看看,可我不敢,但現在,我回來了,我回來給你們複仇了。”
濁酒澆在地上,一杯接着一杯。
魏明澤不可置信的轉過頭,又憋住。等酒壇空空如也,火光燃盡,化為白灰,程思嘉站起身,立刻拽住她的袖子。
“思嘉,你說的複仇是什麼意思。你不是和師父說你放下了,而且……而且你已經是鎮妖司的伏察了,你還要怎麼複仇,去當獵妖人嗎?”
程思嘉攥緊拳頭,但是沒有掙開,而是低下頭,看着魏明澤的雙眼:“你真覺得這個村子,死了那麼多的人,是妖幹的?我這些年對妖的态度,你真的覺得,我恨妖嗎?魏明澤,我以為你懂我。”
那種眼神,是失望——
魏明澤下意識的想要松手,卻抓得更緊了:“對不起,我,你要做什麼,當年發生了什麼,你全都告訴我好不好,我幫你一起,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
他以為……眼見的就是真實,但程思嘉的表情,他知道不是。
當年,是他和師父将程思嘉從這個廢墟中救出來的。那天的大火将整個村子燒成火海,遙遙就能看見漫天的黑煙。村子裡沒有留下一個活口,都死了,全都死了,除了被藏在井中的程思嘉。
彼時,一隻巨大無比的白虎,渾身是血的橫亘在村中,半個身體砸在倒坍的屋舍,人間的凡火,根本燒不到它的皮毛。
他以為,那就是‘兇手’。
程思嘉搖搖頭:“魏明澤,我該說你些什麼好。你那時候也還小,我理解,我不怪你。但我要做的事,很危險,我不想拖累你。等将狐妖二姐妹送至鎖妖塔,你便先回去複命吧。”
“我不,你不說清楚了,我不會離開你半步,或者你把話說明白了,讓我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魏明澤倔強的說着,怎麼也不肯松開手。
兩個人僵持住。
終于,程思嘉歎了口氣:“師父有沒有去報官,你總該記得吧。”
魏明澤回憶了一番,搖頭:“沒有,師父瞧你病得嚴重,就帶着你去找醫師了,後來你不肯說話,像是吓到了,聽說雲華觀有位師兄擅長醫治,我們便一路北上,沒來得及去鎮妖司報官。”
“不是沒來得及,殺了村裡人的,根本不是雲霆叔。雲霆叔……就是你見到的那頭白虎。”女子艱難的說着。
“什麼?”魏明澤脫口驚叫。
半塌屋舍的背面,同樣有一名男子,瞪大了自己的雙眼,眸中盡是不可置信。他咬緊牙關,用力抵住了自己的身體。
她在說什麼呢——
程思嘉繼續道:“妖……你也見過不少妖物了,瘋魔的妖物,殺人可會用劍?殺了人,可還會将他們抛回屋舍,用火點燃?魏明澤,這場漏洞百出的鬧劇,你現在還覺得,是妖幹的嗎?”
“不,不是。”
她語氣并非激蕩,但那平靜語調背後濃烈的仇恨,叫魏明澤切實感受到了她的情緒,那是她的家人啊,如果不是妖。
“是誰幹的?!”
彼時的幼年程思嘉,一定是親眼瞧見了那個殺人魔,才會有如此堅定的信念與目标,她知道仇人是誰。
“說了你就會離開嗎?”
魏明澤不可置信的低吼:“不說咱現在誰也别走。你知道的,我怎麼可能丢下你一個人去複仇,去幹那麼危險的事情。程思嘉,我心悅你,我心悅你!你若是想就這麼丢下我,讓我什麼也不知道,你不如現在就殺了我。師父死了,我隻剩下你了,隻剩下你了。”
轟隆隆,悶雷持續回蕩着。
他沒出息的哭着,眼眶通紅。程思嘉終究是心軟了:“是陸朝君,前任鎮妖司指揮使,如今的大都督。如此,你還要跟着我去複仇嗎?”
此話一出,不隻是魏明澤呆住,剛剛趕到的遊熠,躲藏着的人,同樣震驚不已。怎麼會是陸朝君?!
陸朝君的名聲,還要比他的大徒弟傅景修更勝一籌,對外,那是何等風光霁月的一個人,沒人說過他的不是。
似是知道會是這個反應,程思嘉繼續道:“村中二百餘口人,除我之外,無一幸存。這裡好歹是京城近郊,沒有京兆府過問,沒有大理寺查案,鎮妖司更不會,因為他們就是替陸朝君掃尾結案的最終暗手。如此,你還要信我嗎?”
她的問題變了,魏明澤猛地站起身:“我怎麼可能不信你。”接着迅速轉變了态度:“隻是這件事,我們得從長計議。祁指揮使……知道嗎?要不要背着他。”
此話一出,程思嘉的表情更複雜了。搖搖頭,沒有講話。
豆大的雨滴終于還是砸向了地面,“咔嚓”一聲,有木枝被踩斷的聲音。
“誰!”程思嘉銳利的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