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晚舟抓住父親伸過來攙扶的手臂,指關節慘白:“爸爸,我記得孟瓦斯不是鶴鳴去的那裡,他到底怎麼樣了?”
沒有回答。
顧晚舟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她急切地翕動雙唇,卻像個咿呀學語的嬰孩,一口氣堵在嗓子眼什麼也說不出來。
顧鋒面露不忍,但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去辦,幹脆讓女兒認清現實:“他去的玉石礦鄰近孟瓦斯,這一個月來,那片區域不會再有平民了。”
悶雷滾動,如絲細雨轉為暴雨,傾盆而下。
抓握的手無力滑落,女孩目光空洞,呆怔坐在椅子上。
A國地處東南亞,由于民族沖突,北部地區自上個世紀偶有組織性的武裝動亂,此後鄰國介入簽署了和平條約,近二十年從來沒有出現過暴動,怎麼會這樣?
“晚舟。”顧鋒猶豫再三,還是決定一次性說清楚,“李家那邊的意思……”
顧晚舟眼眶發紅,愣愣回頭聽他說下去。
“意思是……”顧鋒不自覺頓了頓,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隐,“希望你考慮一下嫁給鶴鳴的弟弟。”
對上女兒不可置信的神情,他也覺得有些難堪,找補道:“畢竟兩家結親是你母親在世就定下的,李家向來說一不二,我們——”
“你已經答應了他們是嗎?!”見父親默認,她用力推開扶着自己肩膀的手臂,強忍哭腔質問,“你以為我是你嗎,鶴鳴回來之前我不會嫁給任何人!”
“李鶴鳴回不來了。”
顧晚舟劇烈咳嗽了幾聲,額間的紗布随之掉落,她竭力把眼淚收回去:“鶴鳴答應過我,他很快就會回國,我隻要等他回來就可以。”
各方看好的聯姻以這種方式告吹,顧鋒同樣急得整宿整宿睡不着,不過消息是從李家遞出來的,不信也得信,好在如今有了備選項。
他放緩語氣勸道:“舟舟,我們都得接受現實,人總不能在一顆樹上吊死吧?”
“所以呢?我又不是商品,憑什麼要被你們送來送去!”
裡面越說越激動,随着碗筷落地聲,幾乎演化成崩潰的嘶吼。
忠叔瞧了眼身旁面無表情的保镖,默默敲響門。
飯廳隻剩父女二人,顧鋒被氣得臉色鐵青,以至于門口突然出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
忠叔連忙圓場:“先生,李家二少爺派人接來小姐。”
“好,稍等一會。”顧鋒朝門邊歉意一笑,“我女兒需要先去換套衣服。”
棉布白裙裙擺被菜湯濺髒一小塊,顧晚舟沒有理會,譏諷地扯了扯嘴角:“希望父親不要再言而無信了。”
撂下話,她摔門而出。
透過雨幕,象牙白的别墅朦胧而模糊,連同着過往的記憶隐退于時間長河。
這棟别墅是母親的,也是在21歲的時候,收到了外公送的這份生日禮物。
已經物是人非了。
顧晚舟從忠叔手裡接過傘,說:“爸爸答應了我要好好照顧外公,勞煩您幫我多留意。”
“自然的,當年夫人給了我一口飯吃,這些都是分内事。”
黑色賓利慕尚停在路邊,裡面的男人往這邊看了一眼,忠叔止住話頭:“以後有能幫上忙的,小姐盡管吩咐我。”
“嗯。”顧晚舟知道那人可能等得不耐煩了,快步往轎車方向走。
出乎意料,車裡隻有駕駛座上的男人,也就是剛才來接她的保镖。
大約是看出了她的困惑,他繃着臉抛出一句話:“李先生正在忙,所以沒有過來。”
顧晚舟擺出學來的标準微笑:“好的,麻煩你了。”
她并在不在意對方的态度,李氏旁系衆多,光鶴鳴這一輩就有數十個兄弟,她甚至還不知道李鶴鳴的弟弟指的是哪一個。
刷新了幾次消息框,顧晚舟盯着那句[平安落地,别擔心]出神。
車窗外的景色從高樓大廈轉入綠蔭小道,許是春天的緣故,灌木叢裡伸出幾朵鵝黃色的花骨朵,此刻被暴雨打得蔫蔫的。
顧晚舟意識到這是到郊區了。
李家在蘇城隻手遮天,那人竟然沒有像其他兄弟一樣住在市中心。
雨勢漸小,車緩緩停在莊園前,她定睛瞧了兩眼。
沁園。
“晚舟小姐,您的傘。”
“謝謝。”
黑色木柄傘,顧晚舟受寵若驚接下,倒不是其他的,隻是這句“晚舟小姐”聽上去非常奇怪,好像和她很熟悉一樣……
顧晚舟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面。
莊園很大,空氣裡彌漫着青草的味道,兩旁的植被沒有任何旁逸斜出,她猜測這裡大概率是剛被買下。
“從這扇門進去,沿右側樓梯下樓直走,李先生在最裡面的房間。”
視線順着他的指引看過去,顧晚舟确定是地下室方向,于是不安地微微皺起眉:“你不和我一起進去嗎?”
“李先生工作的時候不喜歡外人打擾。”
說罷,他順手幫她推開沉重的香榭麗舍大門。
外人?難道她就不是了嗎?
奢石拼花樓梯自下綿延,眼前的地下室似乎看不到盡頭,顧晚舟本能觀察起周圍的環境,很快她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沒有一扇窗戶。
她所能看到的光線都是牆壁上的燈照出來的,壁燈做工考究,一看就不是這個世紀的産物,配上一望無際的長廊,平添幾分未知的驚悚感。
更為詭異的是兩側的房間距離非常近,像一排排黑漆漆的牢籠,誰會在這種地方工作?
顧晚舟沒走出兩步便升起打道回府的念頭,就在此時,最裡端的房間傳來了“滋滋”的電鋸聲。
心髒條件反射般狂跳起來,一下接着一下,她不停深呼吸才勉強平複,理智壓抑住了腦内愈演愈烈的想法,她繼續往前走。
快到門口時電鋸聲倏然中斷,顧晚舟盡量放輕腳步。
正猶豫要不要敲門之際,銅門自裡面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