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簌簌花落,月照幽篁。四皇子中了藥,翻窗跳進了徐攸甯的房間。
陰差陽錯。
因為她喜歡東院角落的那處流水,就和徐攸甯換了房間。
那夜,輕紗薄帳,琴瑟和鳴。她也不知道,為何這個男人一口一個甯甯,她竟會一聲一聲回應。
她也不會忘記,那日清晨男人的背影,就像是天地間的一縷遊魂。留不住,抓不得。
事發之後,晉國公狠狠打了她一軍棍後,質問她不知廉恥。她沒哭,昂着頭也不求饒。祁序川捏着拳頭站在一旁,卻也沒幫她。
晉國公足足打了二十棍才停下,之後又被罰跪祠堂,三天沒給吃食。阿月也沒進得來。
她跪着跪着,不知怎的就落下淚來,她突然想起年幼時的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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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十五年秋,她查出有孕三月,晉國公帶着祁序川登了四皇子府,同年她成了四皇子妃。
晉國公沒送嫁,嫁妝也沒出多少,阿月也不讓她帶着。她的婚禮辦得不盛大,卻也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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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十六年春,她的第一個兒子出世。晉國公隻讓阿月送來一塊平安鎖來,同時也将阿月還給了她。她這才想起來,上次和祁群山見面,還是在出嫁那日。
徐攸甯的第一個孩子是那年入秋時節呱呱墜地,也是個男孩。謝郡湘那夜沒回來。她抱着謝晚枯坐一夜,等到的是酒醉不醒的夫君和衣衫不整的阿月。
一個月後,謝郡湘帶回來一個美人,封為側妃。美人眉目傳情,絲毫沒把她放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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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十七年,四皇子府上多了兩個孩子,嚣張跋扈的戚側妃更是不把她放在眼裡。
盛平十八年,她故技重施,懷上了謝暄。
盛平二十四年,隆冬,天降大雪。
宣德殿上,趙敬桓聯合百官逼迫先皇廢太子,寫下禅位诏書。
宣武門前,祁序川領兵上萬與禦林軍兩相對峙,謝郡湘斬先太子首級呈于案前。
至此,開啟天元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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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登帝,後位空懸,那時候戚貴妃又查出有孕。
這時她才得知戚貴妃原是秦國公的私生女。
秦國公一生無子,這個女兒雖上不得台面,但着實受寵。倘若祁清玥再生下皇子,那她就沒有希望了。
晉國公不願意出面幫她。祁序川遠在北境,她血書一封,言辭懇切,求他心軟。
相識于微末的舊友,又是北境的王帥。謝郡湘在書房呆了一夜,第二日封後的诏書就送到了淑蘭殿。
沒有哪個皇帝,願意永遠被人掣肘,即便是好友也不行。信任随着距離在消磨,偏偏一個心生芥蒂,一個渾然不覺。
她突然意識到晉國公府于她,不再是助益,而是負累。
戚家要争帝位,首先就要拔除武官的第一将。利益紐帶永遠是最堅固的,她沒有母族的支持,那必須要有敵人的把柄。
她向戚家袒露後背,戚家也不能讓她置身事外。她不願做舉刀的第一人,可順水推舟的小事,她不能不做。
一封書信,加蓋鳳印,字裡行間都是害人。
糧草耽擱幾日,是因為雪災,和她的這封書信,沒多大關系的。她自己安慰自己。
晉國公府倒了,她卻又往晉國公心裡狠狠紮上一刀。
祁序川還沒有定罪的時候,她就脫簪請罪,已全最後的體面。
她很清楚,隻要這樣做,她就能保住後位。
祁序川一杯鸩酒,死在昭獄。
那年是天元二年,謝晚十歲。小小的人啊,躲在她懷裡痛哭流涕。她摸着他的頭,竟也落下幾滴淚來。
她感歎午夜夢回,故人一次也沒入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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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三年,她站在門口,等着謝晚像往常一樣下了學,跑跳進她懷裡。
可是那天,他站在鳳栖宮院子的槐樹下,一步也沒靠近。那雙眼睛亮晶晶,稚嫩的臉上寫滿了厭惡和憤恨。
他問,舅舅是被你害死的嗎?
——
天元四年,她受夠了,受夠了表面的琴瑟和鳴,受夠了夜裡輾轉反側,受夠了自己的孩子的冷眼和嫌惡。
這些無時無刻都在提示她,提示她的過往,提示她做過的不堪往事。
她顫抖着手,往宴席上的乳酪裡下藥。她好恨,明明是她十月懷胎,滿心滿眼照顧長大的孩子,為何心裡總向着旁人。
阿月的孩子阿衍,是謝晚的書童,阿衍好像和謝晚長得越發像了。
曾有一天,她閑來無事,抱着謝暄在禦花園閑逛,謝晚那時已經好幾個月沒來問安。
阿衍背對着她站在花園裡曬書,她高喊了聲晚兒,可是轉過來的那雙笑臉,天真道:“皇後娘娘,您又認錯人啦。”
除夕夜,她看着那碗乳酪端放在謝晚的桌子上,她不由抓緊了手帕,想着,就這一次,聽天由命吧。
她眼看着謝晚吃了兩口,端給了阿衍。眼看着阿衍那雙眼睛喜悅地像要放出星星,三兩口就吃進了肚子裡。
眼看着阿月給她布菜,笑着說:“娘娘,這個是你最愛吃的。”
她幾乎不能動彈,僵硬地擠出一個微笑,就聽見滿桌珍馐落地,絲竹乍停,聽見身邊那個男人急匆匆的腳步聲和有些慌張的呼喊聲。
結束了。
她閉上眼睛,好像又有一行淚落了下來。
她好像有些後悔了,但來不及了。
阿衍,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