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采薇正好遞信來,說那處屋子的主人約我去北郊商讨房産買賣一事。
午間時候,我啟程去往北郊。
“這處僻靜,是采風的好去處。”我對着這處地産的主人道。
“姑娘若是中意,五十錠黃金,今日就能定下。”那人嘿嘿一笑。
那人約莫三十歲的年紀,粗曠的絡腮胡子,皮膚黝黑發亮,看樣子不像是讀書人。
這處據點,在北郊盡頭,高聳的地勢依建。
叢林,荒漠,高山,盡收眼底。
晨光微熹或是夕陽燼滅,該是最好的觀賞時候。
“我想是開間茶館,當成幌子。但依你的意思,還得再斟酌斟酌,畢竟金梧茶葉生意蕭條,怕是不妥。”
李采薇湊到我耳邊,壓低聲音道,“同慶錢莊開在鬧市區,離這裡得穿過大半個金梧王城,若真的選址在此,信息傳遞也得仔細商讨。”
我點點頭,從三樓往下看去,“今日這裡有祭祀?”
人頭攢動,人聲鼎沸。
供桌香爐,彩帶飄揚,在白雪地裡很是顯眼。
祭祀神婆的鈴铛,清脆急促,接連震顫在耳鼓。
“金梧習俗,每三年,寒月初一,祭祀山神。”男子摸摸腦子,一臉憨厚。
他今日還穿着月白色的襖子,腰間系着白玉帶。
黑白分明,像是白雪皚皚,露出一角黢黑的山頭。
“姑娘可以去看看,今年規模比往常,時候都要大些,難得一見。”那人露出一口白牙。
午間陽光,反射在雪地上,有些刺眼。
這處空曠,寒風凜冽,濃厚的檀香味道,還有分辨不出的各種氣味夾雜在一起。
李采薇和我站在屋檐下,那人還在喋喋不休。
“兩位姑娘,品行高雅,這處安靜,肯定合意。”他撓撓頭,試探道,“三十錠黃金,行不行?”
“黃大哥,是要做虧本買賣?”我笑道,“是這處地産有什麼隐情嗎?”
“沒有沒有!”黃大哥忙不疊地擺手,“我畢竟是,個讀書人,買賣全憑心意,兩位姑娘,很合我眼緣。”
我捏着手,目光落在不遠處:“但這處太過空曠,我們盤下來,也不知道如何處理。”
黃大哥急道:“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北郊是偏僻,但馬上就開通兩國貿易……”
他猛然停住話頭,莫名有些局促。
我心下了然,擡步對着那處人影走去。
他站在暗影裡。
那是陽光都揮灑不進一抹灰,塵世喧嚣皆被隔絕。
人群簇擁,三兩而過。
而他人單影隻,就像是蒼茫天地間渺小一粒粟。
黑色的大氅零星沾了幾片雪。
他的臉頰随着我的走近,漸漸展露在眼前。
我停下了腳步。
赫連喻時。
十數日未見,他陰郁了許多,眼下淡淡的烏青和下巴處泛青的胡茬更顯得他頹廢。
他懶散地站着,嘴角牽着若有似無的微笑。
“忙裡偷閑?”
我張口和他說了同樣的話。
話裡帶着二人生分又熟悉時應有的幾分揶揄。
“看來這祭祀着實盛大,你政務繁忙,也要趕來看看?”我搶先一步開了口。
“你怎麼知道是我?”他沒接我的話,往前走了一步,他的面頰曝露在陽光下,蒼白的沒有血色。
“他說話像是在背書,一點兒也不自然。”我扭頭看了一眼那人。
那人抻着脖子再往我這處看,見我瞧過去,立刻背過身去。
“還有,人黑就不要讓他穿白衣服。”我挑了挑眉,笑道,“你不覺得很像是,張飛偷穿了不合身的衣服?”
赫連喻時怔了一下,忍俊不禁道:“是我給他編了個讀書人的身份,确實是我大意了。”
又下雪了。
雪花飄忽不定,随着風吹,久久不能落。
風寒,擦着我的耳朵,他的聲音就有些遙遠。
“近來事忙,再加上這雪來得突然,我們的計劃恐怕月底不能成行。”
我吸了吸鼻子,表示理解:“我知道,前些日子高公子已經派人知會我了。”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就這一會兒功夫,他身上黑色的大氅如星辰密布的夜空。
“這是商隊人馬,你先看看,有什麼不合适的,盡管來找我。”他走到我身邊,遞過來一卷牛皮紙,“我會盡量讓你回家過除夕。”
我伸手接過,攏進袖子裡:“你事忙,這些事情你不用處處經手,我會同高公子商讨的。”
身後突如其來一股力道,我重心不穩,幾欲往前撲去。
我忙往旁側疾走幾步才穩住身形。
等回過神來,隻瞧見赫連喻時的手從空中垂落。
幼童的嬉鬧聲就在耳畔,我長舒一口氣,忙道:“無妨,小孩子玩鬧罷了。”
他面色稍緩,眉心卻擰成一座山丘。
他再沒說什麼。
又一陣風來,濃烈的香味和冷冽的寒風一同襲來,刺激地讓我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過幾日,我會将貨物清單和數目明細送到你府上。”他俯身撣去了身上的雪花,沒再看我,“我也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