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皂莢的清香,還有常見的花香味道。
“赫連喻時。”
他站定在我面前,我伸手扯出了他嘴裡的那根狗尾巴草,
“耍我有意思嗎?”
風又大了些,吹得他的衣袍上下翻飛,吹得我的頭發亂舞到眼前。
他神色未改,等着我的下文。
“我是沒了記憶,可我不是傻子。”我低着頭手裡把玩着那根狗尾巴草,草葉撫過手腕,柔軟微癢,“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我是一件,可以随意玩弄,任由他人欺淩的物件兒嗎?”
“我是必須要承受,你不知從何而來的疑心,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你試探,而被折騰成如今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嗎?”
“我是什麼很令你讨厭的人嗎?”
那根狗尾巴草在我手裡垂下了腦袋,枝液甚少但還是粘膩地讓人難受,我把它随意扔在地上,轉而望向他,
“所以,你要如此對待我?”
赫連喻時沒有躲避我的眼神,他一如既往地坦誠,他嘴角上揚,彎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
“我為何要如此對待你?”
他緊接着往前一步,手從身後往前摁住我想要關上窗戶的手,
“趙姑娘不清楚嗎?”
試探,總是在試探,一如既往的試探。
我沒有抽回手,隻不過長舒了一口氣。
“天晚了,王上早些休息吧。”
他抓住我的手,強勢地把我拽過去,聲音卻柔和到好像不仔細聽就聽不到。
“你問孤為何要這樣對待你?”
他的下颌點在我的額頭上,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喉結上下滾動,
“因為你本性狡詐,心思深沉,總是算計孤……這些都是你應得的懲罰。”
懲罰?還真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王上殺我易如拾芥,瞞天過海更是輕而易舉。”
我心裡平和,話自然也說得輕描淡寫,“更何況在這金梧王庭裡,死一個澧朝女人算不得大事。”
他捏着我的手,力道更重,似乎想要捏碎我的手腕:“死?你還想死?”
“你的性命是孤撿回來的,你的身份也是孤給的。怎麼,孤隻不過想讓你乖一點,你就這般不情願?”
指尖發麻,動彈不得。
“王上在怕什麼?”
嘴唇幹澀,但我還是要懲口舌之快,“是怕我做什麼,又繼續算計你嗎?”
“斛律瑤珠聽了王上的話,借用下毒試探我,是試探出的結果王上不滿意嗎?”
“還是說月氏嫣要欺辱我,我就該坦然接受不能反抗?我為什麼不能讓她也嘗嘗被人欺辱的滋味?”
“至于周雩卿……她怕是真的對王上情根深種,但如此拙劣的把戲我都不能拆穿嗎?”
“王上,我到底哪點做的不對?”
冷冽的空氣從鼻腔鑽進心口,突如其來的涼意激得我咳嗽不止,我另一隻手緊接着去揪他的衣領,逼得他向我傾身而來,
“或者王上可以告訴我,我究竟是誰?”
“是澧朝前來和親的合宜郡主,是王上新封的辰妃,是王上口中的那位趙姑娘,還是其他什麼人……你告訴我,我究竟是誰!”
赫連喻時就像是沒有喜怒的面偶,他的身體僵硬到我扯動不了分毫,喉中腥甜頓時随着咳嗽散溢開來。
他的領口,他的脖頸,他的下颌,全都蒙上一層血霧。
手背也有溫熱濺落,緊接着他的手掌覆了上來,那顔色像是漿果被石磨擠壓迸裂的殷紅。
“你是我……”
身體陡然失去重心,低矮的窗框攔不住我,赫連喻時卻也像是風中凋零的落葉,和我一同栽倒在地上,
“你乖一點……”
“這座王庭裡人,誰都不要信。”
“包括我……”
近來我覺着時間沒那麼難熬,經常一睜眼就已經過了好幾天。
“娘娘,該喝藥了。”
流筝見了我,開口總是這句話。
我的手摩挲着藥碗,蒸騰的藥味兒倒也不算難聞。
“珍妃……是澧朝人?”
流筝似乎不是很喜歡她,聽了這話,臉登時拉得老長。
“不知道。”
我啞然,不禁又多了幾分興趣:“她招你惹你了?你這般不待見她?”
流筝一臉憤恨:“反正娘娘離她遠一點!不對,是要離王庭裡的女人都要遠一點!”
也不知道她這樣的性子,是怎麼在這座王庭裡活下來的。
我還想再問,就聽見金銀器擲地的轟鳴,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和呼喊聲,緊接着烏泱的身影突現眼前,尖銳的女聲刺破重重帷帳。
“來人,把她給我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