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蕾雅吐出咬了一口的草莓,倏地擡頭瞪向父親,雖然她心裡明了父親這番話大概是有九成的真實。但她還是越想越氣,因為就在她将求救眼神投向雷格納身側笑而不語的奧德莉亞。
奧德莉亞也絲毫沒有任何要同情女兒的意思,反而笑得更豁然地說:“記得最開始有段時間,蕾雅的表現都快讓雷格納急得要哭了。就是後來我調來希臘的時候,雷格納也時不時在信裡透露出沮喪。”
與面頰绯紅的蕾雅不同,斯内普遊刃有餘地保持着薄唇的弧度,将一塊顔色淡粉的無花果送入口中。肉桂卷在他的腿側打了個哈欠,将兩隻爪子往前伸長,然後趴下了。
萊斯利爽朗地大笑起來:“這不正是愛情的模樣嗎!雷格納,你記得當年我是多不情願把奧德莉亞交給你的嗎?現在你也理解父親的心情了吧?”見雷格納漲紅着臉、鎮定自若地移開視線,奧德莉亞則是笑得捂住嘴,外公又轉向斯内普這側,追問道:“最後是誰先開的口?”
“……外公你真的是會開玩笑。”蕾雅輕歎一聲,正準備承認時,身邊的男人徑直打斷她的話:“其實是我。”他的聲音平穩堅定得沒有一點動搖。
蕾雅為他的毫不猶豫略感詫異,繼而無奈又抱歉地對斯内普擠了擠眼。斯内普的面色沒有任何明顯的變化,僅是嘴角微揚地回望她,一雙黑眸深邃,沉靜如海。
“看來我們蕾雅魅力不小嘛。”外公看到兩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泛紅起來的耳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的胡子,“吃完早飯我們到鎮裡逛逛。西弗勒斯,你和蕾雅在那裡走一走吧,難得來這裡度假,别浪費希臘的美景。”
“嗯,我也是第一次來。”斯内普微微颔首,眼角的餘光瞅見一旁原本趴伏的肉桂卷忽而精神抖擻地坐直,興奮地豎起耳朵。
嗯,狗狗肯定是聽見可以出去逛了。
……
健朗的外公堅持要親自開車,一車人沿着彎彎曲曲的山路開向小鎮中心。車窗外展開的是一望無際的壯闊。頭頂的天空是深藍,漸漸沿着天穹的弧度褪染成暧昧的淺白,而後撞上黛青色的延綿山脈線,再向下,則是如寶石般湛藍到翠綠相交融的海面,間或有海鷗掠過,慵懶漂浮的遊艇在水面點綴一圈圈漣漪。
等萊斯利停好車,蕾雅和斯内普帶着迫不及待的肉桂卷與停留于一家熙攘酒館的三人暫時告别,拐進鎮中心。這裡正在舉辦一場聖誕集市,然而相比起傳統白雪與綠松裝點的聖誕,不怎麼下雪的十二月顯然不會是希臘的旅遊旺季,所以大多是附近城鎮的居民前來趕集。但這些對常年在霍格沃茨過聖誕的斯内普來說,反而是另一種異國的新鮮與陌生。
手穩穩地搭在她的腰間,不讓人潮沖散他們。斯内普半是放松地觀察着與他所知聖誕截然不同的場景。街邊臨時搭建的攤位前滿是五彩旗幟和聖誕花環,讓本來就漆塗着各色的狹窄街道因此更顯雜亂卻生動。教堂外的人群排起了長隊,開闊的廣場有一個小舞台,一位吉他手正興緻勃勃地演奏,那頭卷發有節奏地随着每一個音符輕輕顫動。另一側,一棵巨大的聖誕樹高聳,與過于美好的藍天白雲一對比,樹上挂滿的金色挂飾卻顯得暗淡不少……大概是入夜後會好些。
店鋪種類和售賣的商品倒是與巫師村落不算區别太大。從手工藝品、自制香水、香薰蠟燭、聖誕裝飾到傳統的聖誕糖果、熱紅酒,應有盡有。一些攤位專門提供地道的希臘美食,比如說奶酪片,沾滿可口橄榄油的面包片,羊肉串與現切的生火腿片。蕾雅一邊催促着被食物引誘得停住腳步的肉桂卷,一邊不時有些顧慮地偷偷瞄向斯内普,生怕他會因為對這裡的不适應而感到難受。
“剛剛……”蕾雅拉着肉桂卷的牽引繩,躊躇地開口。
“别準備道歉。”斯内普輕捏她的腰,低頭湊在她的耳邊道:“你明明很了解,對我來說,那些都不是難事。”
他說的确實是實話,他從來都隻是懶得和不願意,并不是不擅長應付人際交往。
曾經對他來說,大部分的人和事都是被歸于“沒有必要”的範疇。但蕾雅和她的家人在他心中已然是例外,因為他從他們那裡獲得的,是無論用金錢和時間都無法衡量的珍貴。為此,他會盡力去做好。
此時,斯内普再次注視立在攤前不肯動的尋回犬片刻,低沉地說:“還是給它買些吧。”他一說完,聰慧的肉桂卷立刻乖巧地用頭拱了拱他的手背。
“看來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心軟。”蕾雅假裝訝異地笑着說,依順肉桂卷的選擇停在一家烤肉攤前。
“我以為你從一開始就對此深知?”斯内普若有暗示地挑起眉毛,連帶眼神也有幾分銳利地諷刺她。他抽出一張鈔票遞給正在邊忙碌邊叫賣的攤販老闆,指了指不停地伸舌頭哈氣的肉桂卷,沉聲說道:“一份不加鹽,别烤太焦。”
現在輪到蕾雅捧着一小盒烤肉和一杯冰美式,斯内普則牽着肉桂卷的繩子。肉桂卷溫馴地跟在他們後面,兩人一狗沿着通往海岸的長長石梯緩緩下行,逆向人流,找到一個不那麼熱鬧的隐蔽角落。
他們背靠着城鎮坐在海邊,在露天座椅邊吹風歇息,邊喂肉桂卷。鹹鹹的風被粼粼的波光推聳撲面,一直吹拂到二人身後的紅陶瓦和座座石頭牆。眼前的景緻都是清澈明亮的,沒有一絲雜質的純淨。蕾雅靠在斯内普的肩膀,看他耐心地喂肉桂卷吃下烤肉,感到一陣自心室深處沸騰湧出的平靜和幸福。即使,她深知今後還會與他共享更多的這樣時刻,會跟他去見證大海的無垠,天空的斑斓,群山的繁茂,除了這些,也許,她還會跟他養一隻溫順的小狗。
“在想什麼?”斯内普側眸看她,“這周的訓練還算順利?有沒有什麼大的變化?”
其實,雖然兩個人自她畢業後幾乎每個周都有一天是共同度過的,但他們卻奇怪地很少會去談論彼此忙碌的事。大概是蕾雅不願意為對方添麻煩,或是斯内普由于身份的特殊,不好透露過多霍格沃茨的工作。不過,當蕾雅每結束一次階段性訓練,斯内普都會仔細查閱她的測試報告——尤其是魔力穩定性的一欄。
“最近每次訓練都是良好,漢密爾頓和斯威克主任好像對我還挺滿意的。”蕾雅答道,又想起什麼地問他:“你呢?那晚你說要跟教授們讨論教材的修訂,怎麼樣了?”她其實是覺得奇怪的,斯内普突然會在這個時候提起工作,仿佛是故意在尋找話題以掩蓋什麼。
“已經跟其他教授商量過了,大多數都表示支持,隻有斯拉格霍恩教授有些保留,認為這個任務應由我來負責。”斯内普平直地說明,遞給肉桂卷最後一塊烤肉,“所以,我打算和德拉科一起完成魔藥學教材的修訂。”
“你知道,我也可以幫忙的。”蕾雅的一隻手在肉桂卷的毛發上無意中撫摸着,另一隻手舉起冰美式送到男巫嘴邊。
海浪敲擊在岸邊的石壩,澄澈的淺藍水花在陽光下濺開碎片般的光芒。吃飽後的肉桂卷在這種美妙的環境中滿足地發出幾聲哼哼,挨着兩人的腳邊趴下小憩。
斯内普咽下一口咖啡,“如果你不太忙的話,”他當然很不介意自己的名字與她的共同被記載在修訂的教材上。想到這裡,他又詢問她:“我以前的課本還在你那裡嗎?”
“在我那裡,下次我拿給你?”蕾雅喝空了咖啡,放下空杯後,卻被亮光線晃得稍微後仰,躲在他寬闊的肩膀後。
“好。”斯内普拿起餐紙擦手,又悄悄施展一個清潔咒,眼尾捕捉到她頸間垂下的一個彎月吊墜正綻出柔和的光芒。側過臉,他才注意到原是毫無遮擋的午後暖陽不偏不倚地灑落她的臉上。于是,他順着陽光的方向往前調整坐的位置,讓自己的影子恰好能為她遮擋這片過分熱烈的璀璨。
海浪聲依舊,兩人都不再說話。那抹籠罩他們的明豔燦陽最終在二人身上燒化了,像是一捧豐盛的黃金,又像男人胸腔内悄然流淌開的一種巨大的、深沉的、顫抖的渴望。
他很清楚,這大概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宛若飛蛾趨火。
但他可從來沒有覺得是如此的明确和強烈,比昨夜更為甚。
斯内普凝視這張深愛的臉,她的眼睛是那樣的溫柔清澈,跟前方盛大浩瀚的藍海一樣,輕易能撼動他的心緒。
此時,千百種海的聲音響在他的耳邊,有條不紊又紛亂繁雜,他在這片動蕩中喚她名字:“蕾雅。”
“嗯?”蕾雅疑惑地回望眼前人,他的左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而他擡起的右手憐惜地撫觸在她的臉邊,溫暖的觸感比頭頂灼熱的日光還要滾燙不少。
男人輕微前傾,更湊近她一點。他的右手一路往下,細緻而緩慢地劃過她的頸側,無名指輕輕拉下她稍高的裙子衣領,露出她鎖骨柔白肌膚上一個淡紅色的印記。他垂下眼睑,用拇指若有留戀地撫摸這個由他造成的痕迹,哽了哽發緊的喉間:“或許,你會不會想——”
“西弗?”蕾雅的心跳猛地加快,她察覺到他眼中的深情和決斷,感受到他帶有緊張的呼吸。這些都令她在這融化的光流中手足無措,隻得開始胡亂揣度他即将要向她表達的事物。
——梅林與天父在上啊,他不會是……
不遠處的海岸就在這刻發出突兀又激昂的拍擊聲。翻騰的巨浪卷成刺眼的亮白色,如同暴雨後突然出現的雪白蘑菇,硬生生地占據了兩人的視野。
在那個方向,滾滾浪潮忽然退去,揭露出大片漆黑的礁石。礁石後方,是一片未被開發的海灘,上面矗立着一間孤立的小屋,所有的光燦好像都在那裡被尖銳地割裂,連帶着空氣也顯得波動扭曲。
緊接着,一陣飓風無情地攪亂海面,浪被折疊成另一種湍急的澎湃。有轟鳴聲和海水的鹹澀一同被風暴高高抛起,墜落後産生的深沉巨響久久回蕩,無法散開。
“汪!”肉桂卷敏銳地察覺到異常,從地上迅捷地跳起,發出焦急的吠叫後向那個方位全速奔跑。
“喂,肉桂卷!”
蕾雅和斯内普再也顧不上任何事,兩人相視一眼,默契地抽出魔杖往四周施加麻瓜驅逐咒。
随後,他們同時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