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行區内經濟發展極快,快到來不及留心欣賞月光,便被生活吞噬得不見骨頭。
水晶吊燈在折射中切割出暗影,光線落在昂貴茶幾上,碎得滿地冷清。
墨綠的天鵝絨地毯上,蕭左深褐的小卷發被打理得極好,昂貴的蕾絲童裙卻被兩隻小手攥皺,像被遺落在展覽館架上的洋娃娃。
“洛霖今天提前走了,沒有和左左打招呼嗎?沒關系的,明天就可以見到了。”
蕭可菁端來洗淨的葡萄,将果盤放在茶幾上,并不忘放好女兒最喜歡的小兔叉子。
“左左,我們今天講女俠的故事好不好?”蕭可菁抱住女兒,指腹揉揉蕭左欲将落下的眼淚。
蕭左用力搖搖頭。
三四歲的小女孩本來就在秩序敏感期,分不清為何白日外出畫畫時,好朋友突然不見了。
蕭左就這麼悶悶的,垂着睫毛,小嘴顫顫。明明有委屈在眼眶裡晃成水光,卻說不出所以然。
“左左,媽媽陪你去散步好嗎?”
蕭可菁并沒有被孩子的失落而改變情緒,隻是幫她撫平裙邊的褶皺,“說不定能遇到覃姨和歐米伽。”
歐米伽是鄰裡覃姨養的薩摩耶,白胖白胖,蕭左每次夜來散步總能遇到大狗晃動尾巴。
于是蕭左看着蕭可菁,思考了幾秒後終于點頭。
可是今夜覃姨并沒有在,歐米伽也沒有在。
蕭左呆愣愣低頭走在小路上,小區的綠化格外好,香樟清苦,月光在路燈下釀成流動的芬芳,薔薇攀爬在圍欄。
蕭左最後眼淚止不住,擡頭看向媽媽,細弱的聲音令人憐憫:“歐米伽不在。”
當問題超出心智發展階段時,孩子會像被定格在迷宮起點。
蕭左慌亂攥緊衣角,她手足無措,她隻能站在原處,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那些未成型的邏輯在大腦裡亂撞,卻找不到出口,隻能用沉默的站姿,對抗整個世界突然變陡的坡度。
“左左。”
蕭可菁牽着女兒,正要蹲在安慰時,孩子瞬間掙脫出她的懷抱,直至遠處跑去。
蕭可菁霎時震驚,起身正要追上:“左左!”
但蕭左伴随哭聲,僅僅跑了幾十米,随即撞上了一位金發碧眼的中年女性。
女人看着慌亂的蕭左,用純正英式口音問了一句怎麼了。
可小姑娘眼睛紅潤,金發女人本能認為孩子定是受了什麼困境,随即目光變得銳利,頓時将孩子護在身後後,一把攔住追上來的蕭可菁。
“我是她母親,對不起孩子自己擅自跑出來,我……”
“Really?”
女人低頭看着身後的蕭左,小姑娘眼底深紅,眼眶中溢淚,渾身都在顫抖。
“Zoey,knock it off.”
别鬧了,别鬧了。
蕭可菁凝視着面前的女兒,常年精心養護的秀發被風揉得微亂,她盡可能将語氣放輕,唇角輕揚,聲音裡淌着溫柔:“Let's go home.”
可蕭左蜷在那女人身後,像隻受驚的小獸,她不說話。
不說話了。
金發女人蓦地發現孩子毫無反應,下一秒迅速摸出手機按下撥通鍵:“對不起女士,我不能把小孩給你,我現在需要報警。”
直到派出所内,蕭可菁剛踏入所内的大廳,一位年輕的女警便一眼認出她。
女警為她遞來一杯水:“蕭女士,您上次不是……”
蕭可菁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對,又是我。”
女警帶領她進入談話室内,蕭可菁很自覺點開手機屏幕,是各種電子證件的界面。
“想要看什麼,戶口本、出生證明、親子鑒定,還是……”
蕭可菁拉開高腰西褲,露出一塊皮膚。
剖腹産的疤痕。
這并不是蕭左鬧進派出所的第一次,曾經還有幾次,蕭可菁早就怠于深究。
“你們要的材料都在這裡了,我之前做過筆錄,系統内應該都可以查得到。”
“我們直接走流程吧。”蕭可菁感覺精力都被消耗殆盡,隻剩一縷淡然氣音遊絲:“很累了。”
“晚點我還得帶孩子去個地方。”
來之前,蕭可菁知道左左想要見洛霖,便早早聯系了洛家的人。
然而洛家人隻是淡淡告訴她,阿霖在半山,讓她自己去半山先聯系邱霜意。
可是撥不出去的通話記錄提示蕭可菁,她一直都在邱霜意的黑名單中。
—
蕭可菁在電話中說着左左情緒此刻還是不穩定,詢問沈初月此刻将孩子送到半山是否方便。
兜兜轉轉又說了孩子幾個的習性後,沈初月終于挂斷電話。
“她躺你黑名單列表裡多少年了?”
沈初月理解此刻一切的隐情與矛盾,随後将内搭與外套都穿上,順便拿來一次性濕巾給邱霜意額頭擦去浮出的薄汗。
邱霜意的眼尾依然桃紅得尚未褪色,缱绻心思縱使緘口不言,那雙浸着柔情的眼,秘密早在沈初月面前難藏。
其實答案怎麼樣,都不重要了。
就算邱霜意給自己說了當年的起初大概,沈初月終歸是幫不上忙。
何況對面的人還是自己老闆呢。
沈初月垂眼,揉揉邱霜意發紅的耳根:“左左要來半山。”
邱霜意滞了滞,鼻間才擠出一聲輕細的“嗯”,她自然知道這孩子是要來找洛霖,就繼續說道:“讓左左來吧。”
在沉默中,沈初月說出真相:“你很不喜歡小孩?”
“嗯。”這次邱霜意也沒有多猶豫。
沈初月忍不住笑一下:“那還挺怪巧。”
還真黑色幽默。
透着微醺的暖光,兩人目光相撞的刹那,都不經意間笑出聲。
于是沈初月将棉質睡袍輕輕披在邱霜意的肩頭,溫軟布料剛裹住肌膚。
邱霜意偏偏趁人之危,手臂已悄然環上沈初月纖細的腰間,整個人便埋進她小腹柔軟的弧度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