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山下還有個無名村,村内住着許多戶人家,但凡有些事都要上山拜一拜,以至于觀裡香火還算不錯。某日,前來上香的信徒們發現觀裡突然多了位道長,劍眉星目,生得好生俊俏,雖說不大愛說話,但人家問什麼,他都會回答。一天到晚就捧着一盆發芽的桃枝走來走去。
于是每每看見他,信徒們都會好奇地問一問:“小道長,你做什麼去?”
宋甯玉頭也不回,抱着花盆選了處陽光明媚之處,将花盆端端正正擺在陽光下,道:“曬太陽。”
或者是——
“小道長,又帶着你的花去哪兒?”
宋甯玉答:“日頭曬,進屋。”
于是這桃枝活得比在度朔山還滋潤,冷了有人給他燒炭,熱了有人帶他乘涼,天天還有人主動給他輸送靈氣。
可惜,除了那年春天發了些新芽,到冬天就枯萎了,此後就再也沒有任何動靜。連帶着那幾朵從度朔山帶回來的花也都一一化作盆裡的肥料。酆都大帝看着光秃秃的桃枝,說:“這桃枝被你養得太嬌氣了,萬一受點磕碰就是死路一條。”
宋甯玉支着腦袋呆呆看着那根桃枝,答:“那我就一直養着他。”
酆都大帝又問:“你能天天帶他曬太陽?”
宋甯玉點頭:“能。”
酆都大帝繼續問:“你能天天給他澆水?”
宋甯玉依舊點頭:“能。”
酆都大帝還要問些什麼,宋甯玉擡起頭,眉眼認真,像是在許下什麼承諾,一字一頓,道:“是我把他從度朔山帶回來的,我就要對他負責,我會陪着他,直到他化成人形。”
酆都大帝啞口無言,沒想到帶回來這麼個死腦筋。雖說當初是用他化成的玉瓶帶回桃枝,但也不過就是個玉瓶,這孩子就死心眼地認為是他把桃枝帶回來,不僅寶貝這根桃枝,連那把名為骊珠的劍都愛不釋手,每日都仔細擦洗。
不過,這桃枝這麼養着都不發芽,看樣子是個懶骨頭。于是酆都大帝對于這桃枝也不再上心,索性順水推舟,完全交給了宋甯玉。或許是桃枝被葦索傷到根基受傷太狠,怎麼都無法幻化出人形。
最開始大帝還不忍心完全舍棄,時常從九重天帶些靈氣充沛的瓊漿玉露給他滋養,但後來也懶了,甚至不常回觀裡。不過酆都大帝地府事務繁多,沒辦法日日待在人間,宋甯玉也不會煩他。
道觀裡慢慢隻剩下宋甯玉,和一枝光秃秃的桃枝。
觀裡的信徒換了一批又一批,那些新來的信徒已經不知道這花盆裡栽種的到底是什麼,隻知道觀裡的道長很是寶貝。當初叫他“小道長”的人逐漸消失,桃枝卻還是沒有動靜。
對宋甯玉而言,他在度朔山經曆千萬年光陰,人間的幾年或是幾十年在他眼裡不過爾爾,如過眼雲煙。那些信徒逐漸老去,白發蒼蒼,唯有他容貌如舊。觀内楓葉紅了幾輪他已經記不清了。
但突然有一天,酆都大帝踏祥雲而來,宋甯玉正在屋内抱着花盆小憩,屋外射進來的暖陽斜斜照射進屋内,恰好落在花盆上。被精心照顧的桃枝,在陽光下散發出一點粉色光貌。酆都大帝見狀,有些詫異:“竟然開花了......”他還以為早死了。
于是酆都大帝伸手一揮,花盆便從宋甯玉懷裡飛出來,穩穩落在他手掌上。或許是突然從溫暖的懷抱中脫出,桃枝不滿地搖了搖身體,雖然這點動靜跟度朔山那棵大桃樹比起來實在小巫見大巫,若非酆都大帝看得仔細,就要掠過他這一點抗議。
酆都大帝見他并非自己以為的懶骨頭,正想多看兩眼,眼前突然靈光一閃。
宋甯玉隻突然感覺到院内靈氣波動,稍微有些意識之後,驚覺懷裡的桃枝不見了。他猛然起身尋找,透過雕花窗棂,看見了院外面對面站立着兩個人。一個一身道袍,仙風道骨,是酆都大帝。另一個身着粉色衣衫,長發披散,随風輕舞,擋住陽光下白皙地有些過分的臉。
宋甯玉在道觀這麼多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但從未覺得他們有什麼不同,不過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但看着屋外的陌生人,他卻突然發現了他與自己的不同。
他剛從度朔山回來那會兒,對于這具身體非常好奇,于是天天端着銅鏡照呀照。因此對于自己這張臉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眉宇間的英氣過于銳利,看起來有些兇。這點他很清楚,也知道那些信徒不太敢與他說話的原因。
但屋外站着的這人,眉眼柔和溫潤,面容白皙幹淨,衣衫下露出的指尖如玉一般,長得一副惹人憐愛的樣子。隻是背影單薄,看起來不太健康。宋甯玉呆愣愣看了半刻,突然閃身沖出門外想要瞧個仔細,靠近才發現這人雙眸無神,呆呆望着某處。
宋甯玉歪頭,看向酆都大帝,指着他沒反應的臉色,問:“他,和我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