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隻是深呼吸幾口,就迅速壓下這些不适。剛成為陰差的時候,甯玉經常因為經驗不足受傷,他這人也巧,吃一塹再吃一塹還吃一塹,就是不長一智,以至于身上新傷舊傷總也好不了。
等宋時祺給小春兒換好衣服,剛脫下自己外衣的時候,甯玉終于帶着滿身濕氣出來,他用毛巾擦着發絲上的水,看着宋時祺,道:“身材不錯。”
這話本來沒什麼錯,宋時祺寬肩窄腰長腿,和常年泡在健身房練出的肌肉不同,能看出他身上的線條是一次次刀山火海的曆練下留下來的。甯玉誇的時候也是真心誇贊,但宋時祺忽然就紅了,從臉紅到脖子,逐漸蔓延上半身。
宋時祺幹咳一聲,拳頭握緊又松開,張嘴又抿唇,半天沒出聲。最後一把撈起換洗衣物,鑽進了浴室。
甯玉也沒見過這樣的宋時祺,心情舒暢,腰不疼腿不酸傷口不痛,擦頭發的動作也有力幾分。
十幾分鐘後宋時祺也出來,看甯玉的目光有些奇怪,半天才指了指床:“你受傷了,睡床吧。”然後也不管甯玉同不同意,從櫃子裡拿了另外一套被褥鋪到地上。
甯玉想跟他推辭一下,但這大床房的床長寬有限,睡了兩個成年男性後的确再也睡不下一個宋時祺,甯玉隻好作罷。
大概睡到半夜,小春兒開始不老實起來,翻個身半個身子都壓在甯玉身上,甯玉在黑暗中被壓得驚醒,還以為程呼晴卷土重來了。等到适應黑暗之後,身邊的磨牙聲才把他從警惕中拉回來。
甯玉滿眼無奈,伸手把小春兒的手臂和腿從自己身上移下去。小春兒在這方面可謂是锲而不舍,甯玉放,他再擡。一來二去折騰得甯玉沒了脾氣,隻好坐起來。
房間裡空調開得有些低,被子都被小春兒卷走,冷風一吹,甯玉打了個噴嚏。
“怎麼了?”
床下突然傳來聲音,在這萬籁俱寂之時格外明顯,宋時祺也跟着坐了起來。窗外的月光映射進來,照得他那雙眼睛少了銳氣,多了剛睡醒的茫然。
甯玉看着他身邊空位,腦子一熱就下了床鑽進他被子裡。宋時祺看着身體就好,血氣方剛的被窩也暖和,甯玉全身溫度開始回溫,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
宋時祺卻還保持着半坐起來的動作,半分鐘後才反應過來甯玉已經不在床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甯玉的錯覺,他感覺宋時祺被子暖和多了。
宋時祺大概花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甯玉躺在自己身邊,問他:“你......你在幹什麼?”
甯玉想也不想就回答:“睡覺啊。”
宋時祺又問:“怎麼不睡床上?”
甯玉答:“在床上睡不着。”
宋時祺無話可問,又不躺下來,大概還在糾結。甯玉睜了睜眼,身上的被子因為宋時祺的動作灌入涼風,他一把拉着宋時祺躺下,道:“你要是不習慣,我背對着你睡。”說話間,甯玉已經翻了個身,宋時祺想否認也沒機會。
躺在他邊上,宋時祺才知道甯玉的身體遠比自己想得更不好,隻是這麼挨着,偶爾不小心碰到,都能感覺到他體溫過低。宋時祺幹脆把被子都往他那邊挪,挪來挪去碰到了甯玉後背,肩膀處似乎有些不太一樣的觸感,有些粗糙,隔着衣服都能摸到。
甯玉也被他動作鬧醒,迷迷糊糊問他:“又怎麼了?”
宋時祺盯着他肩膀,黑暗中其實什麼都穿不到,而且甯玉穿了衣服,宋時祺也不确定自己剛才是不是摸錯了。
猶豫了一下,宋時祺還是開口問:“你身上.......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宋時祺伸手輕輕點了一下他肩關節處,還是有種不一樣的感覺,原本應該光滑的皮膚處摸起來有些細小凸起。
甯玉感覺到那輕輕的一下,好像蝴蝶停滞一秒又猝然飛起。
他解釋道:“我也不清楚,大概是之前弄的吧,留了幾道疤,我身上還有好幾處。龍婆說,像是被什麼東西穿透過,這麼看來,我以前好像也是做什麼危險工作的。”
甯玉聲音比剛剛清醒不少,說起話來也有了力氣,他一擡手臂,忽然意識到被子都在自己身上,心下一動,又分出一半給宋時祺,“你被窩真暖和。”
宋時祺不知道在想什麼,聽到這句話後沉默了好一陣,才低聲開口:“你今日跟青梧神女說的事情,是真的嗎?”
甯玉一愣:“什麼真的假的?”
宋時祺道:“你讓青梧幫你找回記憶,我總覺得,你這人,好像對于任何事都沒有執念,包括你的從前.......”
宋時祺話未說完,甯玉尴尬一笑,打斷他:“人怎麼可能沒有執念,要是沒有執念,不就成神了。”
宋時祺卻道:“可你就是這樣,你是為了找回記憶而找,還是為了你自己呢?”
甯玉“嗯”了一聲:“這兩者有區别嗎?”
宋時祺答:“當然,前者隻是一種習慣,後者才是你的想法。”
甯玉沉默良久,半晌才重新拾起話頭,道:“我不知道.......其實我沒想過,可是龍婆和小葉子都說,從前種種,都是我自己經曆過的事情,好也罷壞也罷,都是獨屬于我的,萬一........萬一有人在等我想起來,然後去找他呢?”
宋時祺沒說話,甯玉就繼續說:“你看程呼晴,為了一個已死之人在世間獨留百年,這百年間都是恨意在支撐着他。我就想,會不會是我沒有恨,也沒有愛,才沒有欲望,既然如此,那我就找好了,你說,萬一這世界上也有一個人在等我呢?也在不遺餘力地找我。”
宋時祺輕輕應了一聲,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能打斷甯玉的話,黑暗裡,甯玉的聲音格外清晰。
“宋時祺,我突然很想知道,我從前遇到過什麼人,喜歡過什麼人,又被什麼人喜歡過。你說失去記憶未必是壞事,可是,是好是壞,其實都隻應該由我來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