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雲覆雨,猶為家國,
何懼生死?
當日風和日麗,當遠遠守在兩三條街道外的官兵,看到槐園屋頂竄起的火舌時,一時摸不着頭腦:“失火了?”
醒悟過來撞門沖進去時,整個主屋已經全部點着,火勢并向廂房等四處蔓延,院中的樹木盡皆着火了,索性院子兩側倒是空地,一時燒不到東西兩側屋宇,但是背後靠着的是“大栅欄”,那是在南城都是最破的街道。
“大栅欄”還住着不少窮苦百姓,一時間,火勢蔓延,哭喊聲四起,在這豔陽白天,衆人猶如來到了森森修羅場。
這日,是林羨父子離京赴北的日子。
林家各人寅時起身,最後檢查行李,林老夫人、晉陽公主更是心中難舍,跟林羨、林殊殷殷話别。
“已是卯時正!我們走了!”兩父子跟老夫人跪别。
車馬粼粼,行出東直門,守城門兵士見是林帥出城,紛紛舉槍行禮。
突然,門口人群騷動起來,“哪裡來的這麼大的火?”
剛出城門的林羨,不知何故,心中一動,心髒皺縮起來。
他回身沖上高高的城牆,往着火方向望去。
“林帥,似乎是城南……那是‘大栅欄’的位置,是最破的那片區域,好在住戶不多……”守城牆的兵士道。
“你怎麼那麼清楚?”
“小的姑祖母家原先就在那一片,後來棄了……”
正是那個方位!那個大槐樹院子!
怎會着火?
被抄了?僅是被抄,又怎會着火?是自己放火?跟她有關系嗎?她在不在?她逃出來了嗎?
“父帥,不早了,我們走吧!”林殊站在登上城牆的最高一級階梯上,沉着小臉,像個大人似地提醒父親。
林羨内心掙紮片刻,心跳如鼓,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像越過一道鴻溝……
抑制住想回轉、想沖去看一眼的沖動,輕輕回應:“嗯,走吧!“
走吧,該過去的就過去。
從此山水不相逢。
林殊長長舒了一口氣。
五月十七日,午後,勤政殿。
梁帝擡眼掃了一眼殿下的禁軍統領張玉龍、巡防營統領唐英、還有校尉蒙摯,打開桌上的密折,上面清晰記錄着這次剿滅行動的經過、這次火災的損失、死亡的人數等等。
“所以并不是你們交手了那個地方才失火的?你們懷疑那處是滑族餘孽的老巢?有什麼依據?“
張玉龍遞上一個小小的物件,是一枚戒指。
唐英斜眼一瞥——他竟然找到了這個證據!自己還是不夠重視,不夠運氣!背上涔涔地出了汗!
當時,自己是并沒有多少重視蒙摯和林殊的上報的,一個是頭腦簡單純靠武力值和家世立身的憨貨,一個還是個孩子,雖說他的父親是林羨,是個讓自己也佩服的人,但自己是不相信所謂的“天賦奇才“的,那都是溜須拍馬之徒的吹捧。
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就像自己家的三個小子一般,雖也算聰慧,但淘氣、頑劣得真是讓狗都嫌!這樣的年紀,被傳成在戰場上大放異彩的少年将軍,唬弄誰呢?不就是靠父輩同僚的成就嗎?
但既然有人來報案,自己就不能不理,也就派了人去查了那處舊宅,結果一無所獲。
宅子背後緊靠“大栅欄“那個全城最破的街區,正面是個比較獨立的舊屋,說曾經是個”兇宅“,登記的宅院的主人是個藥材商,經年在外,房子一直空關着。
派了四人分一日兩班交替守着,原本計劃守滿一個月無事就撤,哪知道才兩日就來報告說發現有人頻繁進入了原本空着的宅子。自己當時還尋思,會不會是藥材商回來了?就不能允許人家有親戚來往?明查得有個由頭哇……
那個張玉龍就派人來說是要求”協同辦案“,自己這才明白連禁軍都盯上了這處宅子。
這跟本不是禁軍的活,禁軍出面,可見“上頭“也在關注這處宅子了,自己連忙調集人馬,趕過去時,卻發現竟然着火了!
老屋連着“大栅欄“街區熊熊燃燒,又要滅火,又要救人,又要查案……就被張玉龍這厮搶了先。
梁帝接過這枚小小的戒指,一邊聽着張玉龍上奏:
“折子上的死亡人數六十一,不包括槐園内的人員,經核實基本皆為周圍街區居民。
“槐園内共有屍體十四具,三具女屍十一具男屍,都不是城南人士,要查實他們的身份需要時間……這是從其中一具女屍手上摘下的,再結合蒙校尉指任的暗記标識,微臣認為這正是滑族餘孽在集議……“
戒指是一枚骨戒,不知是什麼動物的骨頭打磨而來的,竟然大火燒得房屋俱損、人員面目都已分辨不清的狀況下,它卻還完好,擦掉表面的黑灰後,居然還是瑩白細潔如瓷,且觸感溫和,可見不是凡物。
最重要的,是戒指的凹面的内測,刻着“璇玑“二字,非大梁文字,乃較少見的滑族文字,但還是能讓人猜着看明白。
梁帝眉心一跳,猛然想起一件事,連忙招手高湛上前,跟他耳語幾句,高湛匆忙離去。
梁帝令賜三人茶水,又表揚了一番這次禁軍和巡防營的配合打得好,即日會予以頒獎賞賜,又笑對蒙摯說:“聽張統領道,這次蒙愛卿立了大功,朕要額外賞賜你,說吧,想要什麼賞賜?“
“謝陛下。微臣什麼都可以提?“
梁帝知道祖母的這個侄孫是個十分戆直的性子,深得祖母喜愛,遂點頭笑道:“要升官、想發财,什麼都可以。“
雖然知道皇帝是在調侃蒙摯,誰會在皇帝面前自己提要升官發财的?唐英心裡還是有些發酸,這些世家子弟,曆代皇帝都是偏寵照顧的,無論其原本資質如何。
“微臣不要升官發财,陛下,微臣想要到軍中去曆練曆練,多學點本事,在京中呆夠了……可以嗎?“他瞪大一雙牛眼,熱切地看向皇帝。
“唔,這個想法好,有出息!朕觀衆多貴族世家子弟,都是舍不得離開京城這個舒适區呐……“
“陛下,微臣想到北疆去,去林帥手下,希望能學到點我們大梁軍神的本事,将來回到京城更好地保護陛下!“
去阿羨那裡?梁帝微皺了下眉頭,可見眼下真是所有的年輕人,都在崇拜他!
但自己前面話已出口……不過,讓他去那裡也好,将來說不定有别的用處——
“好!北疆艱苦,愛卿主動要求去這麼艱苦的地方,好!有志氣!朕心甚慰!八月份,朕正準備派謝驸馬去勞軍,從東部到北部,到時候你們一起走。
“多謝陛下安排!“蒙摯興奮極了,能得到這麼大的恩典,真是想也想不到,小殊兄弟,哥哥我要來啦!
君臣攀談間,高湛彎着腰過來了,欲言又止地看向皇帝。皇帝揮手讓三人下去了,然後問道:“如何?“
“回陛下,掖幽庭存檔顯示,那‘林萍兒‘,五年前已經病故了……“
“死了?呵呵、哈哈!關在朕宮中的罪人,居然還能死遁!到底是她本事大?還是朕的皇宮,什麼時候竟然成了一隻篩子了?啊?
“朕還能信誰?你們都是幹嘛吃的?啊?“他氣得一腳踢歪了禦桌。
禦桌案是用堅硬之極的紫檀木做的,他這一腳用了全力,自己也疼得龇牙咧嘴,隻得忍着……
高湛衆人,立即全都跪下,面對着君王,瑟瑟發抖!
“陛下息怒!陛下保重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