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帝即位後的半年中,因着對景帝的尊重和紀念,也因着整個國家都貧弱的經濟狀況,君臣都提倡“儉省”原則,皇宮率先做出表率,從吃穿用方面多處着手省錢,歌舞娛樂更是被嚴令禁止,這項措施得到士子、學子們的吹捧。
這種情形一直延續到過年。
新年新氣象,又是文帝即位後的第一個新年,在衆臣的進谏下,文帝昭谕戶部、禮部等相關司署,在秉承節儉的前提下,省錢辦好活,各處可以除舊迎新、舉辦新年慶祝活動,君臣與民同樂。
不見繁華久矣的各地城池重新開始熱鬧起來,民衆成群結隊,紛紛走上街頭,感受節日氣氛。
富人有富人的玩法,窮人則有窮人的熱鬧,從除夕一直到上元,長長的新年假期,舉國百姓歡騰,祈禱期待來年風調雨順、和平安甯。
林羨、言阙等一衆青年重臣,為新帝之肱股,言阙實掌戶部、林羨明掌兵部……待初十一過,都已出門去辦差,卻無法感受京城上元節的盛況了。
新任禮部郎中史逸瀚被空降、重用提拔,在外人看來,是其叔史翰林從龍有功、從而導緻整個史家雞犬升天,實際上隻有史逸瀚和皇上心裡明白,這是一出交易。
晉陽長公主被許林羨,這對史逸瀚來說是一項極大打擊。
作為京中久負清名的史家的長房長孫、先皇後的親侄,史逸瀚從小也是銜着光環長大的,從來頗為自負身份和才華。
和晉陽長公主的婚事,也是被家族裡從小說到大,并且自己也一直小心翼翼地去維護和晉陽的關系,尤其從晉陽及笄開始。
誰知在最後關頭竟然殺出一匹黑馬,在京城沒有多少存在感、名不見經傳的林家小子,武夫一枚,居然徒手搶去了這朵全梁國最耀眼的富貴花。
他恨!恨林羨也恨晉陽!讓他期待落空,遭族内衆兄弟們的嘲笑,讓長房地位驟降……從他這一輩開始,史家攀不上皇家,家族從此就真要清而不貴,要被從世家除名了!而他,是史家的恥辱!
可是眼看着林羨軍功累累,越積越多,更因為驸馬爺的尊榮,官位品級扶搖直上;而自己不過是禮部一名小小從五品,升官無望,家财普通,不禁産生絕望之感!隻得隐在暗地裡喘息,如一頭鸷伏的獸,在黑夜裡尋求生機。
蕭選自北境返回,明着在養病,暗裡在收集拉攏人才,因緣際會下,兩人結識成聯盟,并成功策動史翰林,利用史翰林曾經的“內相”身份矯诏。
“策反叔父”便是史逸翰對渝王的投名狀。
蕭選知曉史逸瀚心結後,遂賜婚堂妹嘉和郡主與他。
他雖受之,但一個隻有郡主封号的的光頭郡主,跟尊榮、财富、美貌均為頂尖的晉陽長公主怎麼好比?更何況這是他想了多年的白月光……心頭的缺憾和憤恨之情難減分毫,發誓要讓林家、讓林羨和晉陽嘗嘗痛苦的滋味。
林樂瑤和晉陽兩姑嫂,素日裡相處極好,但兩人都不是尋常深閨女兒家,平時有不少事務要打理,但上元節這天是早就約好了要一同上街觀燈的。
未料時近中午,晉陽收到宮中傳訊,太皇太後頑童心性,親自爬高挂燈籠,不慎摔跌,雖有宮女們墊着,但仍扭傷了,腳腕腫起饅頭高,疼痛難忍,更有發燒症狀……聞訊便立即急着進宮去。
兄長不在、言阙不在、如今嫂子也無空……但如今國泰民安,尤其京中,巡防營悉心管理,坊間幾乎可以達到“夜不閉戶”之狀态……
受了薛氏一番叮咛後,樂瑤帶着琉璃和兩個身強力壯的小厮,自行上街市看燈去了。
已是夜晚,花市燈如晝。
雖然民生艱難,但壓抑的心性一旦得到釋放,衆生盡皆放開盡興,街上熙熙攘攘,遊者實多。
皓月高懸,彩燈萬盞,街面上挂滿了荷花、南瓜、大象、獅子等各種瓜果、神獸形象的彩燈。
樂瑤和琉璃在熱情喧鬧的人群裡又是猜燈謎又是嘗小吃,玩興甚濃,遲遲不願歸去。
新帝午後去看望過摔傷的太皇太後,又回到勤政殿批閱折子。
百廢待興,要處理的事務實在太多了。
自己這個皇位的得來并不光彩,自己确實也在先皇面前發過誓言,要“勤政愛民、國事為重”,是以半年多來一直如履薄冰,凡事兢兢業業,隻希望把國家治理得好些、更好些,能平息外界的質疑,讓地下的先皇、讓黎民百姓,能看到新皇的能力和政績。
晚膳過後,頭卻疼起來,是那種要脹開的疼,伴随着陣陣惡心。
高湛甚是擔憂,要傳太醫,但皇上卻倦得連太醫也不想見。
扶着高湛的手走到殿外廊下透透氣,聞聽到後方的禦花園傳來陣陣歡聲笑語,原來是宮女嫔妃們也在觀燈戲耍。
“陛下可要過去瞧瞧?”高湛心疼主子。
“宮内有什麼好玩,想當年我和阿阙他們,整個新年都是在外面亂竄的,上元節,阿羨還沒有走,那段時光……宮外的燈才好看哪!”
“真的嗎?奴才從小就在宮裡頭呆,可不信宮外的燈能比宮内的還要好看……”高湛故意這樣說,希望能激起皇上的興緻,讓他分散些精力,減輕些頭疼。
皇上有心結啊,看似每天忙忙碌碌,實際上卻是郁郁寡歡,自當了皇上後,不,自去歲北境回歸後,還沒有見他開懷大笑過幾回。
自己想盡辦法,希望能為皇上分憂解乏:
讓禦膳房多做點好吃的,皇上說要節儉,胃口也不甚好;
每天讓敬事房給皇上送上綠頭牌,總共也沒幾張,皇上總是擺擺手讓撤下。
皇上就是按着規矩,初一、十五去到言皇後宮裡,偶爾過夜,但有時在那裡坐坐,就又回到了勤政殿接着批閱奏折。
蘭嫔那裡算是去得勤一點,每旬總要去個一回,但是蘭嫔性子執拗,話少,雖然跟皇上是打小的情誼,也會伺候人,但仍開解不了皇上。
其他還有兩個貴嫔是皇上近來才敕封的,皇上說是為了平衡朝廷政局才收納的,這總歸有些新鮮感吧,但可能長相和性子不合皇上心意,反正一個月也去不了次把。
皇上真可憐,還不如潛龍時期,起碼那時事兒少,自在,能由着性子過日子。
皇帝斜着眼看着高湛,他何嘗不知道這個小太監是為着自己着想。
“今日頭疼,就不看什麼勞什子的折子了,權當生病卧床……走,朕帶你去看看民間的上元節!”
皇上微服出宮,隻帶上了高湛和一隊侍衛。皇上要那些侍衛離自己遠一點,别礙着自己的眼。
高湛幽幽地想,當時滑族的那些死士,功夫非常好,招式奇特、配合默契,其實也很聽話,可是在局面被控制住後,一杯“慶功毒酒”,皇上讓剩下的八名死士成為了真正的“死士”……自己真覺得可惜了,要是成為内衛,自己就放心多了。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前走,逛着鱗次栉比的商鋪,沿途有燃焰火的、有舞龍獅的……人可多了,侍衛有意無意地拱衛在四周,皇上皺了皺眉,最終也沒說什麼。
跟着便服的皇上,行走在市井中,在喧嚷聲中盡情感受着人間煙火。
看到在自己的治理下,頗有點國泰民安的中興之相,皇上心中痛快,頭也不喊疼了,還買了碗豆汁喝了。
看來出來對了,高湛看到主子高興,更是開懷。
逛到街市的正中,看見有座引人注目的大燈,燈紙上繪着一座座青綠色的山,皇上告訴高湛,此為“鳌山巨燈”。
隻見燈上布置各種複雜燈彩,燃燈數百盞,吸引了無數觀者,周圍道路被擠得水洩難通。
在此燈的周圍則遍布着各式各樣的貨攤,有字畫、屏風、瓷器、青銅器、書籍、盆景……貨物之齊全簡直令人無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