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帶我上天喝過忘情水我就會什麼都忘記!你以為那樣我們的争吵就不會存在嗎?我告訴你!不可能!我說過要殺你!我們就不可能還像從前一樣!”
星檸在腦海裡死命攔着。“你惹怒他做什麼?要全天下給你陪葬嗎?”,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和你共享命運的人是我?我不要你救我!”
“你以為我想的嗎?”
說到這個,雲霁也來氣。“你忘記了我沒有!我們初遇不在蟠桃園。在海底。”
無知村落供奉大蛇。星沉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身死。月升劍拼着最後一件口氣撐着破開大蛇肚子,但是滾落海底。遇到了雲霁。
雲霁靠吃浮遊生物苟延殘喘,但是法力無法恢複,也就是活着而已。
在太深的海底,雲霁盡力伸長也到不了水面。
但是月升劍可以。
月升劍本體是春芫草。對世間妖邪都是至補的存在。隻要将它吸收……
可,水月升也不是他輕易能夠得到的。
在相隔三丈的海底,月升劍願意和他做交易。
“我們做個交易吧。我助力一臂之力送你到水面,有光的地方。你得到一星半點的日月星辰,便可繼續生長,持續往上。但是你不能殺我。”
“可以。”
“立個血契。我不可能相信你虛無缥缈的承諾。”
“我一定會守信的。不過我也不強求你相信我。你需要血契作為證明你就立吧。我無所謂。”
可就在靠近的刹那,雲霁吃了他。
從此生死與共,共享生命。
雲霁沒有違背誓言。他的确沒有殺水月升。
“你成仙喝了忘情水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是我比忘情水強,我記得,血契記得。是我選擇了你這個主人。不過我怎麼也想不到,你倆什麼都忘了還能再次遇上,還愛得死去活來的。閻王爺要殺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躲在瑤池他找不到。結果你倆私自下凡。你一次次地遇到危險。我殺人,我奪取他們的壽命,這全都是為了你啊!為了救你!”
雲霁看他面容有所松動。乘勝追擊,抓着人胳膊央求道,“聽我的,我們走吧,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凡間,實在是太容易被閻王爺找到了。”
“全都是為了我?”許安平又問道。
“是。”雲霁肯定道。
“那為什麼小橘子會死?為什麼要折磨天仔?”
星沉的九世死亡,純屬他洩憤。然而,雲霁也跟人類學了一些狡辯的法子。“他不死,你怎麼會跟我回天?”
“為了我?那我們一起死吧。”
許安平持劍,慢悠悠刺進他的心髒。“為什麼不躲。”
“主子要我死?那我該死。”
劍,停下來了。星檸在腦海裡狂喊,“不要心軟。”
“我沒有。”許安平像是在跟自己說。眼眸裡卻多了幾分憐憫。
“我不是很想用這招。我知道看着自己重要的人受傷是多麼痛苦的事情。可是,我沒有辦法。雲霁,你我注定不死不休。一次不行我就試一千次一萬次。”
“那我就殺千千萬萬的人!奪千千萬萬壽元!救你千千萬萬遍!你死的次數越多,我殺的人越多!”
雲霁說着,真就一邊殺一邊複原。噴濺的血、破碎的身體,周而複始地重建。仿佛和日月星辰一起,永不停歇。
過了許久,倆人都累了。拿起劍又無力掉落的時候,雲霁問他,“你為什麼這麼執着要殺我?你就算殺了我,青宣一族也依然存在。這一千年,我的子孫早已經遍布各地。在你的面前還有跟我們當年一樣立下血契的靈兒和她對象。你們要剿滅青宣一族,來!把她們一并殺了吧。”
被點名的馬小靈汗流浃背擡頭看身邊人。“當初不是靠你護體神功複活的嗎?”
何敢為反問她,“不是你求老天爺的嗎?”
兩人的思緒彙到一處,回到遇到虎妖那一日。
那一日,殺虎妖不成,反被打傷。馬小靈叼着他躲進山洞裡。淚水還是血水滴在臉上已然分不清。
馬小靈貧瘠的腦子瘋狂轉動。救我而死的的話算不算是我殺的人?會不會被丢入鎖妖塔?
最後隻剩下央求。“我不想進鎖妖塔。求你别死,求求你快醒醒!”
“小狐狸别怕。等我休養片刻,”何敢為說着,吐出大口鮮。眼看是活不成了。
“不要不要!不要睡!老天爺!快救救他!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水寶珠殺人者入鎖妖塔的宣言過于駭人。馬小靈害怕極了。諸天神佛都求了個遍兒。然後就有個聲音,說什麼壽命分他一半同生共死。馬小靈照着念。何敢為就複活了。隻是從此之後不能碰别人。一碰到,别人就會化作青煙,漸漸消失。
同生共死?死而複生?青煙?
這和許安平雲霁二人的血契何其相似!
“好像是我。”
馬小靈轉身埋首何敢為懷裡。不敢再說話。
何敢為緊緊抱着她。大手将她藏起來,遮蔽了外面的風風雨雨。
“我可以一輩子不去觸碰任何人。我可以接受終有一天會死亡的命運。我,我相信,我相信我們可以做到。我一定可以做到。”
許安平本也沒想殺他們。他要殺的不是青宣一族。他要殺的,隻有雲霁。此番看他二人一條心,心中不免有些豔羨。
如果雲霁不曾殺人,他們是不是也能這般活着?
沒有如果。
“跟我回天。你還是我主子。你說什麼我都照做。你不許我殺人,我就再也不殺人。殺豬殺狗,再也不殺人。”
他盛怒之下曾企圖在那片竹林裡殺了那副僞裝的身體。可他還是松開了手。他相信主人隻是被人蠱惑。隻要上了天,喝過忘情水,他和他的主人依然會是在天上那樣。
他們三個人,都會好好的。
許安平絲毫沒有動容。千年過去,對雲霁,他清楚得很。
“單憑這剩餘的願望之力你我能活多久?我又怎知你這副模樣是否在騙我,企圖躲過這一劫往後繼續作惡以求永生?哪怕你本意是為了我去作惡,我亦不願!”
“你與他相識三月,我與你相伴千年!你太偏心了。我隻是想要活着!我隻是想要我們都活着!”
“花,一起放棄掙紮封印在清虛玉璧内。字,我們仨一起死。”
這樣,無論如何,都無法再害人。雲霁也算是活着。如果是字,那就更好了。
許安平也有信心控制一枚小小的銅錢。
這是星檸的提議。
“好。”兩人異口同聲道。
星檸掌管身體,抛。硬币翻滾着飛上半空。所有人擡頭看這決定生死的賭局。
就是這個時候,雲霁滑行欺身上前,一擡手。腦袋飛到半空中,鮮血噴濺而出。雲霁旋轉化身石油那樣鑽進去,試圖合二為一。
他身形一動許安平就發現了。但是擠開星檸的神識接管身體這一步讓他失了先機。
如今即使被附身,那斷頭的身體還在掙紮。他拼命想抓住什麼。可那流水是怎麼也抓不住的。
一滴淚滑落臉頰。頭顱已然回歸。
頭掉下來的時候歪了。雲霁伸手扶正了,轉了轉,對準了。
這番,三個頭,都安在了一個身體上。
“我想活着是真的。可我想你活着也是真的。”
風過,銅錢落地,是花。
雲霁踏碎銅錢,擦許安平悔恨的一顆眼淚,眼裡都是邪惡。
“曾經的我确實是這樣想的,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在阻礙我的人群中發現了自己的主人是什麼樣的心情?
在海底,我真的很感激你。是你帶我離開那個鬼地方,是你帶我重新見到太陽。可是一上岸,太上老君就等着了。”
水月升問他為什麼不殺。雲霁一下子就明白了。
“你對我好隻是為了殺我!都是假的!你隻是為了救回你的主人!你根本不是真心為我!好在,太上老君隻想殺我不可以殺你。你無辜生靈啊你!哈哈哈……我們依他所言,附着在青蓮仙子裙擺上,上了天,成了仙,喝過忘情水。我以為我們可以好好活。結果呢?你為了一個男人放棄仙籍下凡成親?你簡直瘋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他不要我?他不過是陪你三月,我和你相依為命三百年!三百年!”
他把頭發用血淚抹開去。眼裡變得無情而清朗。
“不!背叛我的,不是我的主子。我的主子不會背叛我。主子,星檸,我們三個人,就這樣,一起,永遠活着。啊!真好!”
“安平,醒醒啊。”
星檸試圖喚醒隔壁的許安平。可對方受此大傷,神識尚未恢複。腦袋耷拉着,像是死了一般。
星檸試圖掙紮。卻被雲霁的神識死死壓制,手指頭都操縱不了半點。
許安平又站起來了!
看着這三個頭的怪物,衆人瑟瑟發抖。筋疲力盡的前輩們絕望了。童心塵也已經無力了。
耳邊忽然響起高秉天的聲音。
“掌門!怎麼辦?用什麼咒?”
原來他們仨談話時候,高秉天已經悄然靠近。居然就在雲霁眼皮子底下突破重圍爬過來。真不怕成為第二個葉吳香。
童心塵還沉浸在許安平斷頭的悲痛中,沒有回應。高秉天急了,高聲問道:“掌門!用什麼咒?你快說呀!你說什麼我都能背出來!你快說呀!”
“你問我我問誰呀?!天要亡我!爹!娘!雷神!”
無計可施的童心塵靈機一動,朝天大喊,“老天爺!劈死我吧!”
沒有反應。
“為什麼連雷神都怕了他?還有誰?勇敢,正直,連西王母怪罪都不怕。”
童心塵急得頭痛。死命捶打自己的腦袋。
“掌門!”高秉天上前一步摁住他的手,“算了。我高秉天,沒有蕭臘八那般聰慧,也沒有敢為那麼英勇善戰。你說我可以背書,你就可以做出一番事業。比肩祖師爺,成為下一個人人挂在嘴邊的星沉道長。足矣。此生……”
他話未完,童心塵披着散發湊上前來,呵呵笑着,宛如瘋子。吓得高秉天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想到了。”他的眼睛在亂發中閃出希望的輪廓。“請神!”
“請,請誰?”高秉天吓得有點結巴。很快因為對于勝利的渴望、生存的本能興奮起來。緊緊回握他的手,“請誰?你說。無論是要請玉皇大帝、五路财神、七十二地煞,我都記得!我都能背出來!”
他腦海裡快速閃過請神咒的書頁内容。飛快翻動的随時靜候他的指令,随時可以停下。
可他說,“請星沉祖師爺!”
童心塵見他不答,明白過來。
請神,請神,可星沉祖師爺不是神。
他雙手合十,叩首在地,決不放棄。
他真摯地祈求道,“星沉祖師爺!天靈靈地靈靈!拜請祖師爺顯神靈!後面的我忘了。但是,隻有你能救他!即使要失掉叫作童心塵的我,即使,你和他,即使……”
他一直害怕着星沉祖師爺的蘇醒。他一直抗拒着記憶的恢複。即使拔劍後知曉所有的過去,他也堅持認為那隻是過去,與他童心塵無關。
可如今,他理解了許安平殺雲霁的執着。理解了他為大義犧牲一切的決心。因為,現在的他,有着一樣的想法。
“請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師兄弟!救救我的徒弟們!隻要你救他們,我怎麼樣都可以。弟子童心塵,弟子……”
收到他忘詞時候瞥過來的眼神,高秉天不抱希望地提醒他下一句是,“再三叩拜叩求。”
“再三叩拜叩求!”
“快看!他動了!”
人群中的躁動很快喚醒了童心塵。
真的動了。雖然很輕微的肌肉抖動,但是确實是許安平的唇瓣動了一下。
高秉天看看趴着的那個又看看一點點動起來的那個。震驚寫滿了眼睛。
這請神咒念得亂七八糟的。居然管用?
“不是吧?這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