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天前,雅典娜和克萊恩一同登上了貝爾納黛·古斯塔夫的“未來”号。
“說實話,我們的居住環境大大改善了。”雅典娜換上了新裙子——貝爾納黛執意拿出了一條在這個時代相當離經叛道的金屬色短裙給她,但雅典娜本人似乎很喜歡這個風格。她惬意地喝了口熱可可,晃着纖細的小腿,在海風中,看見對面的克萊恩也穿上了一件類似舊日時代T恤的短袖服裝。
“我現在真有種已經穿越回去的感覺。”在這傍晚的海面上,頗為甯靜的時刻,克萊恩突然感覺連日緊繃的心放松了一瞬,似乎自己的某種思鄉之情被大大緩解了,“所以,‘雅典娜’才是您真正的名字嗎?還是說,那也是一個假名,隻不過是羅塞爾和貝爾納黛那邊專屬的假名?”
“噗。”聽到克萊恩意有所指的,略帶怨氣的發言,雅典娜不由得笑出了聲。“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從未過分地欺騙您。這幾個名字都是真的。我們西方人的名字本來就是一長串啊,帕拉斯和雅典娜都是我的名字,這有什麼奇怪的嗎?我這種行為,總比你偷小說和遊戲的人名的行為要來得高尚一些吧?”
“……”克萊恩自知理虧,于是沒有再說話。而且他也多少知道,自己也保有着灰霧之上和“愚者”的秘密,又怎麼能要求面前的少女對自己盡數坦白呢,那未免也太雙标了。
“既然你這麼在意真名,難道我以後要叫你周明瑞嗎?嗯,這個名字确實很好聽,就是不太符合這個世界通常的發音規則,叫起來怪顯眼的。你是想成為人群的焦點嗎,這位出道即巅峰的瘋狂冒險家?”雅典娜揶揄道。
海風将她淡金色的頭發拂起,鑲嵌在有着夕陽的天際。此刻的平靜時光太過美好,幾乎讓人想要定格于此。克萊恩輕輕掐了下自己的手腕,提醒自己冷靜下來。他們還有很多未完成的事,唯有克服這些,他們才能再次回到家鄉。
“我早就已經是克萊恩了。”那時克萊恩這樣開玩笑般地回答道,似乎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在說着一句谶言。
“我們不如來研究一下你接下來的發展路線吧。”在某個無所事事的午後,雅典娜和貝爾納黛正在船艙内自帶的圖書室裡愉快地聊天,看到克萊恩帶着那副平光眼鏡過來找書,看起來很像個好學生的樣子,于是突發奇想地同他說道。
克萊恩嘴角抽了下。他發現,無論是羅塞爾還是雅典娜,這類舊日遺民仗着自己先來,總有種好為人師的感覺,這大概是他們國家的人的通病吧。也好也好,總比謎語人好得多……
“說實話,你幾乎讓我想起了當年的那些天賦異禀的……”雅典娜在這裡停頓了下,将快要脫口而出的舊友名字吞回去。她接着說道,
“你從普通人升級成序列五用了多久?一年?兩年?說老實話,就算你熟知扮演法,這也是一個相當驚人的速度。”雅典娜喝了口貝爾納黛珍藏的紅茶,露出一個滿意的表情,“不過,中序列者和半神還是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有時候可能是儀式本身太過難以實現,有的人就隻能一直等,等一個合适的時機。”比如那隻烏鴉。雅典娜想。
“但是如果實在難以找到合适的機會,可以轉到相鄰途徑吧。”克萊恩思索着。
“理論上是這樣。不過我非常不建議你轉到‘學徒’和‘偷盜者’途徑,那樣你遇到的麻煩會比目前更大。我們還是來讨論下詭法師所需的材料和儀式吧……錢的問題你倒不用擔心,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直接去再殺點海盜嘛。”
雅典娜又混不吝地開着玩笑。但是克萊恩注意到她前半段的語氣相當認真。是“門”和“偷盜者”有什麼未知的風險嗎?不過雅典娜似乎并沒有想多說的意思,他也沒有追問。
她對于半神之上的序列如此熟悉,這說明她至少是一名半神。甚至有可能是天使……克萊恩的思緒飄忽着。但雅典娜從未對他隐瞞這一點,也許從他捅破兩人的關系之後,雅典娜就很少再對他說謊。這究竟是一種幸運,還是新的不幸的開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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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未來”号上的日子一直很安穩。但是第七天的清晨,雅典娜還是做了個令人不快的夢。
在清晨的夢醒時分,明明夢境是那樣朦胧,雅典娜卻聽到對方說,“時間已經到了。我們應該告别了。”她看到海邊那個金色晨曦中的模糊身影。那是亞當嗎?
“帕爾,你是很不想看到黃金時代的碎裂嗎?”
金發的神父站在那片巨人王庭後側的海邊,用一種緩慢的語調說着,似乎要特意說給什麼特定的人聽。他話語間露出了溫和的笑意,補充道:
“但你隻會對那碎裂聲音感到一陣可悲的愉悅。帕爾,你就是那樣的人。”
“你不是我的兄長,你一直以來都是父親本人吧。”雅典娜在夢裡,故作冷靜地回應,但是聲音仍不可避免地顫抖着。她知道自己一緊張,說出的話語就會十足可笑,但或許因為這隻是夢境吧,她仍不可抑制地繼續說着。
“父親,你愛過我嗎?”雅典娜輕聲地詢問,聲音柔和得仿佛在訴說一句愛語,就好像她是在說着一句蠱惑人心的咒語。
那時候,金發的神父,隻是一言不發。他俯下來,掀開雅典娜額前的頭發,給了她一個不帶情欲的吻。但雅典娜卻覺得,被他吻過的地方,就像被燒紅的烙鐵印下了不可磨滅的傷疤。
那是偏執的神,給予自己信徒的一道世紀之初的聖痕。
而後這幕夢境消散了。在轉場的濃郁黑暗中,她又見到了已經成為倒吊人的另一個父親。祂睜着一隻眼睛,雖然已經失去了理智,卻依舊盡可能用溫柔的目光注視着她。祂看到雅典娜,下意識伸出了一團黑霧似的東西,像是他伸出的手,試圖觸碰面前的金發少女,又怕自己目前這副醜陋的模樣暴露在她面前,又輕輕放下了。
而在造物主隕落的幾千年後,此刻,神棄之地中,阿蒙站在那片海邊,注視着海面上翻湧着的,濃烈的金色神血。那耀眼的金色,即便是在不那麼晴朗的天氣,也足夠令人目眩,但阿蒙看到那景象,隻是噙着些微的笑意。
這似乎并不是一位深受寵愛的孩童,注視着自己父親遺骸的應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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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克萊恩向黑夜女神祈禱後的第三天,他收到了隐秘在朦胧夢境中的一個回複。
在夢境的最深處,他看到了那有盛開着夜香花的甯靜國度,包裹在一塊黑絲絨似的柔軟夜幕中。在那片柔軟黑暗的中央,他看見了透明棺材裡,躺着一名令他眼熟的金發少女。她早已沒有生命氣息,周身卻萦繞着蒼白的一圈星光,就像早就隕落的星塵。
還沒等克萊恩看清對方的面容,夢境就很快在他的困惑中,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