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點着南方6963的單子,四千五和四千八的高度層它是都可以上的。他“嗯”了聲,還沒反應過來,話筒就被監控的許言按下。
“negative。”
許言聲音清冷,語速流暢: “say again negative,ces 5634,climb to 6500meters, contact zhengzhou 127.45 MHZ。 Goodday。”(不允許,重複指令,不允許。東航5634,上升到高度6500m,聯系鄭州區域127.45,再見。)
“OK,climb to 6500meters,contact zhengzhou 127.45 MHZ,goodday。”(收到,上升到6500,聯系鄭州127.45,再見。)
外航機長的聲音落地,張文霎時出了一身的汗。
許言示意他監聽,自己接了他的位置,坐在黑色的椅子上,下壓話筒,怡然放松,似感受不出面前的慌亂和機長們急着起落的心思。
“南方6963,預計盲降跑道30r,當前進場排位4,證實上調高度?”
不待南方機長回話,他又開始呼東方4773。
“東方4773,設備測試,你現在能聽我幾個?”
“四個。”
算正常。
許言掃過東方4773的單子:“東方4773,下到标壓4500,減速240。”
“下45,減速240,東方4773。”
“進近,南方6963…”
“稍等,南方6963,”許言很快拿回甚高頻的主動權,“西部4310有沖突,立刻右轉180,下高度4200。”
“華夏4312,高度62,保持速度310,聯系鄭州區域127.45。再見。”
“海南3432,繼續上高度55,修正海壓1015。”
在一衆機長的應答聲中,甚高頻中傳來了一道新的聲音——有新飛機進入了許言管轄的區域。
“進近下午好,國航7973,當前高度72,速度320,應答機8987,聽你指揮。”
這是一道明顯年輕的聲音,清澈帶笑,如環相撞,似玉流觞,難得幹淨。而且相當有耐心,距雷達看到它已經有兩分鐘了。
許言帶着耳機,看了眼已全身心投入的張文微微挑眉。
趕上起落高峰,管制員的眼睛都恨不得黏在扇區上。剛有失誤的張文現在隻恨自己不能貼在雷達頁面上,已然是全身心投入到管制工作中,耳朵早已喪失了辨别聲線美醜的可能,隻剩提取信息的唯一用途。
“下午好,國航7973。鄭州進近,雷達看到,下高度57報。”
“下到高度5700,國航7973。”隔着電流的那頭明顯是個很年輕的大男孩,咬字很重,應是還不太習慣中文,”需要調速嗎?”
許言看了眼高度層:“暫時不用,盡快下。”
“盡快下,國航7973。”
很是配合。
許言喜歡聽話的。
他彎了下唇角,似乎到這時,他才想起來剛剛報有颠簸的南方6963。
“南方6963,需要上調高度嗎?”
“不用,”南方6963的機長态度明顯好了不少,“進近,我們向左機動一下就行。”
“允許機動。”
“可以機動,南方6963。”
許言叉掉剛飛走的華夏4312頁面:“以後不要幹擾管制員和其他機組的對話,南方6963。”
停了兩秒,甚高頻安靜如雞。
南方6963的機長被不輕不重地敲打了下:“收到,南方6963。”
——
“這進近可真不給面子,直喇喇地就把人航班号給點出來了,又不是個什麼大事。”
國航7973副機長顯然是聽出了許言的聲音,有意在潘煜面前賣個好。
民航機長素質參差不齊,有的機長真就覺得管制一年的工資都沒自己兩月掙得多,憑什麼跟遛狗似的帶着他們上下左右的兜圈子?還最喜歡的就是拿着雞毛當令箭,都什麼毛病?
這樣的人從根上就很難信服空管,尊重規則。
“是不太妥當,”頂着頭黑色卷毛的人捏了捏自己耳垂,神色認真, “南方6963上至少有兩位機長,我下了飛機要在群裡發消息問問是哪個機長幹擾了管制員對話。”
潘煜鄭重道:“違規的。”
副駕機長:“……”
——
“當前高度5700,國航7973。”
“國航7973,減速250,繼續下高度35。”
“減速250,高度35,國航7973。”
“國航7973,左轉航線030,預計盲降跑道30L,建立航向報。”
“左轉030,盲降30L,國航7973。”
“國航7973,繼續進近,聯系塔台129.5”
“聯系129.5,國航7973。”許言耳麥邊的聲音一頓,倏忽間又響起那道很是清朗的聲音,“進近再見了。”
“再見,國航7973。”
許言劃走國航7973的單子,張文幫他把紙質單收了下。
“國航7973…”
蓦地一下,他眼睛瞬間睜大。
北京飛鄭州,國航7973——這他媽不就是潘煜的飛機!
張文整個人又不太行了。
潘煜今天是飛大四段,早上七點從北京飛揚州,下午原計劃是一點多由北京飛鄭州,但趕上鄭州暴雨,地面就沒讓他們推出。
落地新鄭後,機組沒再敢耽誤時間,做完清理和繞機檢查後便開始等簽派遞單子和開艙門接客。期間,潘煜還在機長群裡問了下今天南航6963的執飛機長。
五分鐘内,無人答話。
但還好,他手機裡的機長群多,什麼國航機長群、北京機長群…五花八門的,潘煜有耐心,真誠地将消息挨個複制、發群裡。
等他發到第五個群的時候,終于有人私戳他了。
“潘哥,我飛的。”
“無線電裡…”
“我說的。”南航的機長都快服他了,“潘哥,我錯了,您可别再發消息了,等會兒我們大隊的隊長都要看見了!”
“哦,好的,”潘煜不太會打字,喝着上機前買的咖啡,認真輸入語音,“不過,你今天确實違規了。”
南方機長發了個微信自帶的哭表情,回了個表情包“再也不敢”才顫顫巍地結束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