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食店裡忙而不亂,一派市井氣象。
“你聽說沒,俞信要收回沿河的二十家商鋪?”旁桌有人起了話頭,一時間,店裡衆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
俞信在清水鎮相當有名望,不是因為他家珠寶鋪子的生意有多好,而是這條街上二十幾家商鋪都屬于人家。
清水鎮雖然是一盤散沙,可散而不亂,其中就有俞信的功勞,他雖不是官府,卻自然而然地維護者清水鎮的規矩。從某個角度而言,俞信就是清水鎮的半個君王,所有人都從下往上地仰視他。
“真的假的?你聽誰說的?”
“我有個表弟在俞信府上當差,消息千真萬确。”那人吃了個小籠包,表情誇張道:“昨天那珠寶鋪子前停了輛馬車,你們誰注意到了。”
“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馬車上下來的是個姑娘,戴着圍帽,看不清長相。俞信對她畢恭畢敬的。”
“隻收沿河那二十幾家嗎?我們沿街這些鋪子怎麼說,你知道嗎?”關乎到自身安穩,老闆娘忙開口問,說着,還端着舀子,給那人碗中添滿甜漿。
“沿街的鋪子沒聽說要收回,隻說靠河的那一溜要收回去。”
靠河的那一片鋪子,不僅有商鋪,還有大夥兒開墾好的良田,因為靠近一條清澈蜿蜒的河流,河水平緩,景色極美。
朝陽初升時,河面上水汽氤氲,金光點點,河岸兩側野花爛漫,水鳥起起落落,很是詩情畫意。
“說收回就收回,也太不講道理了,我們承包的時候,這裡就是一片荒地,好不容易把地養肥了,把房子建好,現在說收回就收回,讓我們搬去哪兒?沒這麼欺負人的!”
“就是!”
“我們就不搬,看他能如何?”
……
“可别硬抗,聽說,這是塗山家的産業,我們人小力微,哪兒拗得過人家大世家?”
“這賊老天!”
“他媽的,真不讓人活!”
……
“總感覺,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了。”許念輕喃。
“什麼?”相柳沒聽清,“你要吃什麼?”
我說了這麼多字,你就精準的撿到這一個?
“吃你!”
相柳眸中閃過亮光,“真的?”
許念擡手将他的臉推向一邊,“你離我遠點兒。”
“我不!”
“走開!”
“我不!”
兩人像兩個拌嘴的小朋友一樣,加在一起,頂多六歲。
天色灰蒙蒙的,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下,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一腳踩下去,瞬間沒過小腿。
“小六,我隻想做葉十七。”葉十七撐着傘,替她遮去漫天飛雪。
身後的蘭香卻舉着傘,為葉十七擋去所有風雪,兩個眼中還有未幹的淚意,哭狠了,此刻一抽一抽的吸氣。
“可别,你這一聲小六叫的我惶恐,你可是塗山家的少爺,我這回春堂能不能開下去,還全指着你幫忙呢!”玟小六胸中憋着一股氣,臉上卻笑的越發燦爛,朝他擺擺手,“說什麼傻話呢,這世上本就沒有葉十七,你處理家事,我走了!”
“傘……”
“不用了!”
轉身潇灑離去,消失在漫天飛雪中。
葉十七,哦,現在該叫他塗山璟。
塗山璟追了兩步,卻被蘭香死死的抱住了腿,她跪到在地,“少爺……少爺,您連老夫人也要舍棄嗎?他們都說您已經不在了,可我們都不相信,我們找了您十年,天可憐見,竟然讓奴婢尋到了您!老夫人若知道,不知會多開懷,病也能好上幾分……”
塗山璟是個溫柔的人,可太過溫柔,反而失了棱角。一個婢女,也能束縛住他的腳步。
兩人咫尺之間的距離,卻似乎被劃出了天塹,他無法朝前一步,隻能眼睜睜的看着玟小六離開,塗山璟呆愣愣的站在那裡,人雖還在,魂卻跟着玟小六一起離開。
玟小六來找許念時,身上落了一層雪,眼睛眨動間,睫毛上閃過晶瑩的冰晶,面色青白,嘴唇裂了口子,絲絲血迹滲出,看上去好不狼狽。
“快進來,這麼大的雪,怎麼連傘都不撐?就這麼糟踐自己。”許念忙拉着她朝屋内走去,拿出一件厚鬥篷給她,“把外衫脫了,裹上鬥篷去榻上坐着。”
許念将火盆中的炭燒的旺了些,推回桌籠下,“鞋脫了,腳踩在籠骨上,暖和暖和。”
小六不好意思的笑笑,那笑比哭還難看,“也不知怎麼的,走着走着就到你這兒了,給你添麻煩了。”
“說的什麼話?我們是朋友,認識這麼多年了,你還跟我客氣。”許念給她倒了杯溫好的酒,又将零嘴兒盒子推向她,“心裡要是苦,就多吃點兒甜的,調一調。”
玟小六撲哧一下笑了,眼淚卻順着臉頰滑落,她忙将頭扭去一邊,擡手擦掉,“這酒太辣了!”
青瓷酒杯被噔的一聲被放到小案幾上。
“嗯,是挺辣的。”許念沒有拆穿她的話。
“你家相柳呢?”
“冬日山上的雉鳥很是肥美,他去獵兩隻回來,中午一起在家吃飯?”
“你們感情真好。”
真讓人羨慕。
玟小六就像被人丢棄的小狗般,委屈巴巴的縮在角落,羨慕别人的熱鬧溫馨,卻也隻敢遠遠看着。
許念起身坐到她身旁,拍拍自己的肩膀,溫聲道:“肩膀借你靠一會兒!”
少頃,她的頭落到許念肩頭,身子一聳一聳的,眼淚吧嗒吧嗒落下,砸在手背上,她卻哭的寂靜無聲。
許諾的人千千萬,守諾的人難尋覓。如果他是葉十七,也許能簡單一些,可他并不是十七。
寂靜的室内,許念的聲音響起。
“你想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