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山莊八十一人,九九歸一,統統葬送在他手裡,傳承斷絕,他一個都保護不了。晉王被誅,天窗覆滅,曾經威揚赫赫的四季山莊聲名狼藉,被夷為平地。若人真有魂魄,他死後,還有什麼臉去見他們?可如今他便是活着,身體和心理的雙重折磨,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痛不欲生。”
“這也不全是他的錯,那時的他也隻是個少年。”溫客行為周子舒辯白,“世事難料,他以為投靠晉王,是追随明主。”
“你猜,那些被天窗滅門的無數朝廷忠烈,會這樣想嗎?”立場不同,許念始終無法共情周子舒,會同情他的際遇,卻無法苟同他的做法。
“阿念……”也許是想到了自身,推己及人,溫客行慢慢垂下了頭。
一滴淚自周子舒的眼角滑落,他醒了可他無法面對三人。他認出了溫客行,原來他就是自己曾經相遇的少年,那個差點兒成為他師弟的少年——甄衍。
茶樓上的第一眼,他也認出了許念的身份,他想,以她的聰慧,想必也認出了自己。那時,他心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竟是解脫。
可她也隻是看了眼,便無波無瀾的扭過頭去喝茶,好似節度使府的那一夜,他們從未照面一般。
突然,密林深處傳來一陣刺耳的琴音,琴音紛亂,擾人心神,原本受傷昏迷的張成嶺直接吐了口血,“咳咳……”
“你這小子,怎麼這般沒用。”顧湘忙疾走幾步上前查看,她自己也是一手扶額,溫客行忙抵上二人後心,輸入内力,以穩固心神。
“我去探看。”周子舒起身朝林中奔去。
“宵小鼠輩,隻敢藏頭露尾。”許念手腕翻轉間,岸上的石子緩緩被她吸入掌中,手腕反轉震蕩間,石子帶着雷霆之勢急飛而出,轉瞬,琴音已熄,林中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
周子舒趕到時,橫卧在一旁的瑤琴濺滿鮮血,而彈琴之人眉心被擊穿,已經死的不能再死。
看着許念如此駭人的身手,他心底大為震驚,“江湖上,無人能出其右。”
“四大刺客之一,魅曲秦松。”琴音止息,溫客行扶顧湘坐下,走到許念身邊道:“來人竟能請動這樣的人物,倒是好大的手筆。”
這麼長時間,許念手下之人也已調查清楚這江湖紛亂,“是蠍王手下。不過,你猜一猜,這蠍王受命于誰?”
“阿念,你知道是不是?快告訴我!”溫客行拉住許念的胳膊,搖晃着撒嬌,“此人定是之前攪混水,滅了鏡湖山莊的背後主使。”
“是誰?!”一道悲憤的聲音傳來,原來暈過去的張成嶺又醒了。
“許姐姐,你告訴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張成嶺腳步踉跄的沖動許念面前,直接重重的跪了下去,膝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塊,他絲毫未在意,梆梆的開始磕頭,額上立時鮮血直流。
鮮血順着他還顯稚嫩的臉龐滑落,染上他的白衣,赤紅交織着幹涸的暗紅,發髻蓬亂,讓他看上去狼狽透頂。
許念雖心下不忍,卻沒告訴他,“湘兒,扶張公子起來。”
“你是不是也想要琉璃甲,我可以給你,隻要你告訴我,到底誰殺害了我全家?”張成嶺跪在那裡不願起來,哭的涕淚橫流。說話間,他解開腰帶,抽出匕首,要從裹着紗布的腹部掏東西。
“告訴你,你又能做什麼?”許念無情問道,“你下盤松散,内力全無,可見平日練功并不用心,空有一腔怨憤,去了,也是送死而已。”
“我不怕死,我甯願陪爹娘哥哥一起死。”張成嶺朝許念吼道,他腹部鮮血直流,染血的手中是一枚琥珀狀的物件,這就是琉璃甲碎片。
許念看也未看,她才不會慣人毛病,“你手裡不是有匕首嗎?照着自己的脖子來一刀,或者對着心髒紮一刀,要不就别捂着傷口,很快就能死。”
“阿念……”溫客行看許念如此毒舌的模樣,兩指小心翼翼的捏住她一點衣袖,拽了拽。
許念一扭頭,胳膊朝前,扯過自己衣袖。
顧湘縮着腦袋坐在一旁,拿根木棍輕輕的戳着篝火邊的灰燼,努力讓自己做個隐形人。
“許姑娘何必待他如此苛責?一夜之間,他痛失家人,也還隻是個孩子而已。”寂靜的氛圍被周子舒打斷,他扶起哭的不能自已的張成嶺,将腹部的紗布替他纏好止血。
“呵!”許念諷刺的看着周子舒,紮心道:“這樣的孩子,死于你手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咳咳咳……”許念的話,成功的讓周子舒吐出口血來,他唇瓣嗫嚅幾下,到底沒說出一個字。
“阿念!”溫客行聲音加重喊了她一聲。
“哼!”許念氣呼呼的瞪了溫客行一眼,轉身進了烏篷船。
“阿念她為人善良,今日說話是直了些,還望周兄多多包涵。”溫客行拱手行禮,打圓場道。
“無礙,是我自己的問題。”周子舒苦笑一聲,背靠着橫放的木樁。
“這是上好的金瘡藥,周兄替張公子包紮一番吧。”溫客行遞上一個青色瓷瓶,便轉身回了烏篷船。
清風拂過湖面,船外三人依稀能聽到兩人的幾句交談。
“我為人不善良,我是壞蛋!”
“胡說,你是好蛋!”
“溫客行!你今天死定了!”
……
男子舒朗又寵溺的笑聲,被清風帶着慢慢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