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顯已眉頭緊蹙,不發一語。
見此,陸繹緩緩說道:“不知陸大人是否還記得?三年前,我們曾經有過一面之緣,那個時候,周大人在戶部任給事中,正九品,雖為言官,但沉默寡言,沒有任何一點起眼之處。不過,卻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京城的冬日刺骨寒冷,那日還恰恰剛下過一場大雪,積雪沒過腳踝,官員們腳上穿的不是鹿皮靴,就是羊皮靴,再不濟的,也是一雙棉靴。而周大人腳上所穿的,是一雙破了口的舊皮靴,在上朝前,一直坐在炭盆前烤火,即便如此,身體也一直顫抖。”
聽到陸繹的話,周顯已似乎也被帶到了那段回憶,臉上的神情漸漸放松。
“京官窮,這是衆所周知的事,但大所數官員,都有法子為自己多撈點油水,能窮成周大人這樣的,還真是不多見。”
官牢昏暗,牆壁上燃着的燈燭,也隻能照亮方寸之地,周顯已眯着眼打量着對面的陸繹,才稍顯遲疑道:“你是陸繹,陸經曆?”
“周大人還記得我。”陸繹也不再兜圈子,表明來意,“我奉皇上之命,全權查理修河款貪墨一案,周大人若是有任何的冤屈,但說無妨。”
“你相信我?”周顯已顯然對于陸繹的信任感到驚詫。
陸繹卻堅定回道:“我隻相信我的眼睛。”
看着對面的周顯已,他身上的衣料普通,甚至還有補丁,頭上束發的也是布巾,不見任何金銀玉飾,隻腳上的那雙靴子看着還有五分新,可那是朝廷無償發給官員的皂靴。
周顯已笑聲譏诮,“眼見未必為實。”
他接下來的話,讓幾人大吃一驚,“我确實挪用了修河款。”
今夏連忙追問,“你承認了?那些官銀現在在哪兒?”
因着陸繹幫楊程萬找了個治腿的神醫,還借調他到北鎮撫司三個月,以便他養傷,所以今夏和楊嶽對陸繹,那是打從心底感激。雖然楊程萬對陸繹還是一如既往的客氣疏離,可這并不能影響今夏二人的态度。
“若我說,我隻拿了一萬兩官銀,并且已全數奉還呢?”周顯已說這話的時候,他自己心裡都沒底,“至于丢失官銀的去向,我一概不知。陸大人,你可敢信我?”
陸繹并未說話,一雙淩厲的黑眸烏沉沉的盯着周顯已,卻不見他有半分慌亂。
“那日我故意将人遣走,偷偷進入銀庫,拿了一萬兩白銀。”不知想到了什麼,周顯已眼底有淚光有落寞,“可是後來,因為一些緣故,沒用上那一萬兩,我又重回銀庫,放回取走的一萬兩官銀。當時,所有的官銀都還在。”
“我确定,所有的官銀都還在!”周顯已的語氣漸漸激動,“誰知,當知府韋大人清點時,所有的官銀都不在了。可我真的沒有貪墨修河款。”
許念見他神情不似作僞,開口問道:“你挪用那一萬兩官銀,是為何用?”
聽到許念的問題,周顯已遲疑一瞬,緩緩開口,“此事關系重大,在下有不得已的苦衷,還望幾位理解。”
“理解?”許念對他的說詞不以為然,“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比得上自己的性命?比得上這沿河萬千百姓的安危?”
在許念說到他的性命時,他無動于衷,可當她說到百姓時,周顯已明顯羞愧了,低着頭,雙拳緊握,連背脊也塌了下去,可他還是一言不發。
“現在人證物證俱在,僅憑你一面之詞,難以判定。”陸繹還是願意給周顯已機會,讓他自己說。否則,以錦衣衛的手段,相信周顯已一個文弱書生,也撐不過幾道刑罰。
顯然,周顯已也心知肚明,言語間頗為感激,可就是死不開口,交代那件值得他偷一萬兩官銀,卻閉口隐瞞之事。
許念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她上下仔細打量周顯已一番,“周大人衣飾樸素,雙手指腹隐有老繭,想來平日沒少自己動手幹活。可你怎麼說,也是個五品郎中,隻朝廷每月的俸祿,完全夠你采買幾個仆人,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可你為何生活的如此拮據?你的俸銀都花去了哪兒?”
“據我所知,周大人一直未婚,可看周大人腰間的香囊,面料考究,繡法複雜。”說話間,岑福已将周顯已腰間的寶藍色香囊取了過來,遞到許念手中,她低頭輕嗅,“這香味更是獨特,不是市面上常見的味道,似是自己調制的。”
“你在包庇一個女人?”許念笃定道,“一個你愛而不得的女人。”
那一萬兩官銀偷都偷出來了,卻沒用出去,可見,不是沒用上,而是沒處用。
被許念一語中的,周顯已明顯眼神躲避,開始坐立不安,自從岑福抽走他腰間的香囊,他就更慌亂了,“你把香囊還給我?這件事和這香囊有什麼關系,那隻是我在街邊小攤随意買的小玩意。”
關心則亂,情急之下,說出口的話漏洞百出,他自己都沒發現。這種面料和繡工的香囊,豈是路邊小攤能買的到的?他分明是在撒謊。
陸繹冷冷開口問道:“周大人,你有何話說?”
這是他進入官牢,問周顯已的第一句話,這是第二次問他。
周顯已仍是冥頑不靈,死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