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就起來。”

這時，我才遲鈍地注意到那粘稠的目光。他似乎已經看了我許久，灼熱的注視打在臉龐上，太過直白，強烈得像是要把我定在原地，我感覺自己的皮膚在發燙。

暴君在發令。

意識到這一點後，我緩慢起身，即使心裡莫名其妙有個念頭說他不會傷害自己，凱厄斯那能殺死人的氣場還是讓我感到寒毛直豎，生怕下一秒他就改主意想把我原地轉化。

這裡是我在沃爾圖裡的房間。身下熟悉的綿軟被料和餘光瞥到的家具都說明了這個事實，竟然讓我有了些許安心感。

嗯，和眼前這位對比出來的。

‘他不會傷害你。’

踟蹰片刻，我覺得還是面對現實比較好。深吸一口氣，我抛出排在首位的疑問：“剛剛不是在會議廳那邊……我是怎麼回來的？”

凱厄斯的表情有些扭曲。雖然不清楚這中間的原因，但直覺告訴我，這和我的困惑有很大關聯。

意識混亂前發生了什麼？唔，好像有人一邊呼喊一邊抱住了我，然後——

“告訴我，”凱厄斯無情地打斷了我翻找記憶碎片臨時抱佛腳行為。他沉着一張臉，猩紅的眼眸中隐約有黑色在醞釀，顯得本就蒼白的皮膚更接近石頭的顔色。凱厄斯頓了一下，豔麗的嘴唇緊繃着，說話的時候仿佛把文字嚼碎了又吐出來：“你說，‘令人作嘔’。為什麼？”

啊，原來如此……我想起來了。

腥臭刺鼻的氣味，紅黑交織的液體，還有來自生理本能的戰栗。我被迫目睹圍獵的全程，卻對此無能為力。好人也好，壞人也罷，我無法救出他們一個人，隻能眼睜睜看着這件事發生。

這算殺雞儆猴嗎？一群遊客就那樣被屠殺，最後一個活人都不剩，除了站在門外的我。我想阻止、想逃跑、想大聲尖叫嘶吼出來，逼迫自己打破這場混亂的夢境。可我沒有這麼做的機會，也沒有這麼做的權力。吸血鬼的力氣實在是太大了，即使我的骨頭碎裂，海蒂的手也不會動搖分毫。

這是一邊倒的戰争。

“你讨厭我？”

凱厄斯再次開口。他的語氣開始急不可耐，如果吸血鬼有呼吸，我甚至能聽到他并不存在的急促喘氣。我掃了眼那因情緒起伏太大而微微顫抖的肌膚，忽然感到不解。我隻是一個人類，吸血鬼天然的食物。難道你很在意我的喜惡嗎？凱厄斯，你……

不會真的把我當作/愛人對待了吧？

我艱難地張開嘴巴：“不……”幾乎是一瞬，他的眼裡出現了亮光，我咬咬牙，飛快接上沒說完的話：“稱不上讨厭。甚至有的時候，你會讓我感到快樂。令我厭惡的是吸血鬼的某些習性。”

比如吸人血。

我看着各種神情在凱厄斯的臉上交替出現，狂喜，古怪，憤怒，悲傷……像是顔料打翻在調色盤上，比東方的變臉把戲還精彩。

“就像獅子和羚羊。”我小心解釋道：“你知道吧。我們就是獵人和獵物的關系……人類和吸血鬼，嗯，不适合生活在一起。”

“獵人，獵物。”他的眼睛眯成危險的一條縫，面部線條忽然變得很柔和：“你是這麼想的嗎？”一根冰涼的手指擦過臉側，我瑟縮了一下，感受到拇指肚的觸碰。粗糙，輕柔，他怎麼老喜歡摸這裡？

我悶悶地嗯了一聲。凱厄斯歪了歪頭，聲音被壓得又輕又細，絲毫不見鋒利：“辛西娅……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哈？

是你的耳朵不對勁還是我的腦袋有問題，你要不要聽聽自己說的話？和非人怪物交談的緊張一下就煙消雲散，我簡直要被氣笑了……你們吸血鬼都喜歡當謎語人？

“不好意思，我們是不是誤會了？”可能吸血鬼長老這麼做有他的道理吧，但人類和他們，不就是捕獵者和食物的關系嗎？還是說，我漏掉了什麼？

凱厄斯好像根本沒有聽進去我說的話。他的眼睛釘在我頭上，靈動的表情卻消失了，像一塊忽然枯萎直至空洞發白的石頭。

雞同鴨講的感受真的很不好受，我崩潰地想。拜托了，梅林可以篡改一下曆史、讓這種高傲自大的種族消失在世上嗎？不能坐以待斃了……我要盡可能更快地離開這裡。

猝不及防地，凱厄斯動了，他那隻像是從冰水裡撈出來的手滑落到我頸間，弄得我一激靈。“你根本不知道……”他重複着這句話，有些神神叨叨的，看得我頭皮發麻。“不知道什麼？”我問，可他根本沒有理會。

“辛西娅，怎麼會有人類的味道如此鮮活甜美。”他的手指開始在我的動脈附近遊走，我連大氣都不敢喘。

“你知道活了三千多年是什麼感覺嗎？”

三千多年，真是漫長到可怕的一個數目。原來你已經這麼活了這麼久了，怪不得是老頑固。

凱厄斯自顧自地說道：“我曾經是王國的神子，戰無不勝的君主。忽然有一天，所有人都死了，隻剩下我一個人。三千年……我不需要睡覺，戰争和鮮血無法滿足我，而吸血鬼幾乎沒有弱點，沒有誰是我的對手。”

奧，這倒很符合吉安娜的話留下的印象。所以，怎麼提到這個？

“我的心髒早就停止跳動了，隻有懲罰罪犯偶爾能夠取悅我。”他說到這，忽然冷笑一聲：“無趣，蹭恨，憤怒。我被這樣的情緒統治了上千年，直到——”凱厄斯猩紅的眼睛一動不動：“遇見你。辛西娅……我的心髒好像活了過來，你什麼都沒做，就能讓我忍不住把它從胸腔掏出來獻給你。”

喂，等等，這有點血腥了——

“簡直不可能，怎麼會有這麼神奇的事情發生？你的味道，你的聲音，你的每一個小動作，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我。很久之前，血液對我的吸引力就大打折扣了。可是現在，”他的嘴角揚起一個殘忍而古怪的弧度：“我隻有增加捕獵的頻率，保證自己不會饑餓，才敢靠近你。你聞起來如此美好，你身體裡的血液在對我唱歌。”

嗯……這是“歌者”這個稱呼的由來吧。

凱厄斯低吼一聲，電光火石間，手臂攀上我的身體，死死地勒住我的脖子。一切發生的那麼突然，我根本來不及閃躲，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從我耳後傳來。

我爆了聲粗口。該死的吸血鬼，隻要他願意，掐死我很本不耗費任何力氣。上一秒還在長篇大論，弄得那麼深情，我都要以為他在告白了……結果還是改變了想法，現在就要殺死我嗎？

“凱厄斯，松手……”我踢了他一腳，但是吸血鬼身體的堅硬程度根本不是人類能夠想象的，在他受傷之前，肯定是我先骨折；我便飛快放棄了這招，改為試圖掰開他掐着我的手指。

“快放開我——”我幾乎要透不過氣來，可他的眼神飄忽，不知道落在了哪裡。“凱厄斯，停止你的想象，我就在這裡呢……你真的要把我殺死嗎？”

他的眼神忽然聚焦了，在這一刻，顯得格外明亮。如果加上那頭金發，一定很好看，可惜我眼前發黑，快要暈倒了。

“凱厄斯……”我的雙腿虛虛地晃着，想盡力給他一下，可惜它們垂在那裡，動彈不得。“松手……”

意識渙散前，就在我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男人忽然解開了力度，在我一頭栽向地面前把我接住了，穩穩地圈在懷裡。

我癱軟在他冰冷堅硬的身體上。頭好暈……好像真的出現了幻覺，我仿佛聽到了他并不存在的心跳聲。

“我的歌者，我願意做你最真實的囚徒。”凱厄斯的語氣破碎而殘忍，落在耳朵裡，我的心也跟着它顫抖了一下。“……可是你什麼都不記得了，我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