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子民們都臣服在強大的克裡特王座下,讓我找回了闊别已久的興奮感。從這一點看,還不算太無趣。”
透過文字,我仿佛看見一個仍帶着孩子氣的青年暴君,時而炫耀自己的國家和功績;時而大肆嘲諷敵人;時而吐槽一些愚笨的下屬……
嗯……寫的故事還蠻好看的。
我在邊看邊審視,目前給它的定位已經變成了曆史衍生作品或故事——偶爾換個視角閱讀也很新鮮。
來到有關戰争的部分,那種精緻的手繪插圖數量逐漸增加。巨石堆砌的建築,豐腴雄壯的戰馬,披堅執銳的戰士,張揚的火焰與鮮血,厚重的旗幟與彌漫的硝煙……一股莫名其妙的略微熟悉感席卷而來。我仿佛嗅到空氣裡冰冷刺骨的鐵鏽味道,塵埃撲在臉上遮蔽雙眼,一步一步踩在岩石與黃土混雜的黃昏之地,鮮紅的夕陽遲遲不墜,冽風傳遞死亡的訊息與重疊的禱告。
恍惚地往下翻,忽地一張巨大的醜陋可怖的臉龐跳到面前,我險些失聲尖叫,做出圖書館裡公認最無禮的事情之一。
說好的幻想故事呢?怎麼忽然變成恐怖畫風了?
稍稍定下心神,我仔細一看,發現不過是筆者的另一張插圖。不得不稱贊其畫工紮實強勁,那長着獠牙面色慘白的黑暗怪物簡直要沖破紙張的束縛來刺殺我。
不是,你好好的一個曆史故事,怎麼會有怪物啊?
這幅圖畫帶來的陰冷和惡寒讓我感到不适,忙不疊把書合上。這時我才注意到,緊挨着扉頁的下一頁镌刻着一個巨大的金色“V”字,華麗浮誇之程度與紙張本身的陳舊形成強烈對比,卻保持同樣的古老風格。
Venus?Violent?Vala?……VIP?
我糾結了半晌,還是把這本書——或者筆記——放進包裡,想等到離開前同其他書一起拿到前台登記借閱。
一隻手碰了下我的肩膀,微熱的觸感。
“嗨!你是遊客嗎?我注意到你在這看希臘相關的書籍很久了,之前在附近學習,從來沒見過你。”
來人是一個有着小麥色皮膚和黑色卷發的女孩,穿着運動裝,性格同外觀一般陽光,我想到了遠在幾百公裡外的邁克,悄悄掃了眼自己略失血色的手腕。好像越是遠離福克斯的地方,陽光越充足,膚色越健康。
“是的……我從一個小鎮來,雖然很喜愛它,但不得不說那兒的書籍實在有點匮乏。”我沖她眨眨眼,希望熱情的姑娘能get到我同樣匮乏的幽默,這實在不是我擅長的領域。
她爽朗地笑了,我忽地如釋重負,身處異鄉的局促和奔波整個上午的疲憊減輕了不少。
“叫我麗薩就好。我在讀曆史專業,老實說,除了期末前本專業的同學在圖書館裡像無頭蒼蠅一樣,把角落裡的蛛網清掃一空、擠在一起找論文參考,真沒見過多少人特意為這些大部頭而來。”
有的時候我很羨慕生活在大一些的城市,全憑借想要什麼書就能輕易找到這一點。
我們站在書架内側,周圍沒什麼人,她很小聲地向我講了些古代曆史,樸實無華的知識和幽默風趣的語言交織,我聽得津津有味。
“你看起來比我小。是高中生嗎?”麗薩話鋒一轉,好奇起我的事。“在鎮上的高中讀高一。”我沒有隐瞞,也沒有透露小鎮和高中的名字。“喔……這樣啊。看你對曆史還挺感興趣,想來華盛頓大學嗎?我們或許可以成為同門。”“唔,其實我現在還沒有明确偏好的專業……”
未來要做什麼呢?上大學、工作、成家生子?我不知道是否骰子一擲,能夠導緻什麼結論,但我更不知道按多數人的方式活着是否就能做到什麼。既然已經不知從何而來,我希望夠親手操持未來的舵。
我想到一首詩。“在壯麗的阿爾卑斯山麓,在灰色單調的花崗岩上,在耀眼的冰川上,晴朗和靜谧統治着一切,在那無邊寂靜的正午。松樹和冷杉靜靜伫立,沒有一絲風;就那樣伫立,任陽光穿透它們的樹梢。隻聽見隐約傳來齊特拉琴那悠揚的聲音,山石間,溪水潺潺。”
森林、雨聲、陽光;詩歌,曆史,古籍;也許我會跟随自己的好奇心,探索每一寸我感興趣的土地,撩撥文字的迷霧;也許我會在林間同溪流奔跑,在陰影下午睡,被麋鹿嗅衣角。還有……親愛的查理,貝拉,友好的卡倫一家,我希望他們也都能平安幸福。如果允許,我最大的心願便是正在為之努力的——尋找我夢境的謎底。
“沒關系,隻要是自己喜歡的就好。一定沒問題!”麗薩打破了我的沉思。“聽同學說,過幾天萬聖節,佛羅倫薩會有一個比較大型的希臘文物展。唉,我就去不上了……月底還有論文要交,救命!”
直到我坐在回福克斯的公交上,輕輕隔着登山包感受那本黑色封面書的模糊棱角,腦海裡依舊盤旋着麗薩這番話。我清晰體會到自己糾結的心情:希臘主題展覽,對現在的我而言有着巨大吸引力;但同時,意大利什麼的——
也太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