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對面的工程師探出頭來,看着陳工的眼神有點不自然——無他,就因為聽了剛剛那個助理的閑言碎語,他現在越發覺得陳與同是一個即将被辭退的小可憐。
連天才都朝不保夕,何況他們這些凡人。今天走的是他,明天說不定就是自己,凡人的命就是這麼不值錢。
陳與同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既聽不出對方話裡的憐憫,也聽不出物傷其類的感歎。他就像個徹徹底底的聾子,一心撲在眼前的代碼上。
“有一點,但根本上的問題還沒解決,反正這個項目也不着急,慢慢來呗。”
慢慢來……再慢你就沒了!
身為同事,他實在不想在背後說小話,可陳與同跟那個助理不一樣,他的确有點缺心眼,而且同一個部門的人嘛,總比外人要親近些。
這位工程師将腦袋往前湊了湊,小聲說:“其實剛剛……”
陳與同擡起頭,滿臉疑問地看着他。
“咳,陳工……”
說曹操曹操就到,那位工程師話沒出口,方才離開的助理又回來了!
陳與同立馬将代碼保存,關掉了操作界面,起身對助理說:“怎麼了,教授有事要交代?”
助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電腦,半晌後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教授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完了呀,陳工要沒了!
不止對面的工程師,連埃爾訊都在心裡發出了呐喊。
工程師眼睜睜看着陳與同離開工位,連忙伸出手:“那個……”
陳與同回過頭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剛剛就欲言又止的,有什麼話就直說呗。”
工程師:“……”
這小子缺得不是一般!
好人攔不住作死的鬼,今天你就自己上路吧!
工程師縮回手,頂着助理充滿暗示意味的眼神,讪讪地說:“沒什麼,早點回來。”
陳與同挑起眉,咕哝道:“這話說的,好像我跟你有一腿似的。”
工程師擺擺手,示意他死外面去,别在他眼前晃悠。
而此刻,附在陳工身上的露希爾恨不能以頭搶地,将這個傻帽撞醒。
傻帽無知無覺地跟在助理身後,腦子裡還在想剛剛的代碼——情感反饋的模型大部分來自于AI建立的數據庫,尤其在早幾年,虛拟陪伴一直是AI研究的熱門項目,通過創建人設來給予客戶充分的情緒價值,這種研究非常适合現在的年輕人,尤其是對現實沖滿不安的年輕人。
可是他們這個項目的模拟人設大多是死去的人,在情感拟真方面更加嚴格,想要打破這種依賴,又沒有太大的副作用,最好的方式就是讓虛拟人格與現實切割。
“AI都是順着主人的意思來的,想讓他們反抗,就得先讓他們擁有自己的意志。”
露希爾聽到這悚然一驚,這不就是AI覺醒的本質嗎!
“怎樣才能擁有自己的意志呢,激發他們内心的情感?應該不可能,機器人的情感都是數據模拟出來的結果,高興與悲傷對他們來說應該沒區别……那就換個思路,讓他們切實地代入某一個角色,建立出獨屬于AI的一生。”
露希爾張着嘴——如果她現在還能感受到嘴的話,那她一定是充滿震驚的。這位仁兄簡直有未蔔先知之能,将幾千年後的AI社會預測得淋漓盡緻。
如果中心AI真的知道這個地方,如果祂真的參考了人類的意見……
是否說明,這裡就是幾千年後那個社會的起源?
“這樣他們就能設身處地地産生情感,無論是懦弱或者反抗,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至于怎麼将這個運用在項目中……”
陳工的思考被緊閉的辦公室門打斷,助理讓他在這裡稍後,擡手敲了敲門,門内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進來。”
助理推開大門,一縷日光從窗縫中斜照下來,正好落在了教授的辦公桌上。
他斜倚着身體,手中拿着一份打印出來的工作報告。細小的灰塵圍着紙頁漂浮,就像陳與同蕩起來的心一樣,他怔怔地看着教授的表情,心裡突然湧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助理關上門,讓陳與同獨自面對這位将近六十歲的老教授。對方看了他一眼,将報告往桌上一扔,笑着說:
“小陳啊,知道我讓你來是為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