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派出所和檢察院是順路的,宏然多坐一個站,陪藍非歡下車,藍非歡的鞋和褲腳濕了,他好像就隻有這雙鞋。
“我接你下班,一起去逛街,在外面吃飯。”宏然說。
藍非歡撇撇嘴,搖頭,“不行,你懂吧?第一天上班,走不掉的。”
那也是,宏然想起昨天在大談藍非歡的那兩人,看樣子都不像是會好好對待新同僚的人。
“那你需要回家的時候一定得聯絡我,多晚我都會去接。”
“好。”藍非歡帶着燦爛的笑轉身走向面前的院樓,途中還回頭對宏然招手。
看着藍非歡形單影隻地走進樓裡,周圍寥寥幾人都是從他身旁如常走過,宏然禁不住就感心酸,曾幾何時,藍非歡是被包圍在此起彼落的恭謹問候聲中走進他的華麗宮殿,如今一切改變,當事人究竟是如何适應過來?想着,就心痛無比。
藍非歡在檢查院門前回頭,遠處還在看着他的宏然該是沒有想到,愣了半秒才僵硬地揮揮手。
“真可愛。”藍非歡揮了手才推門。
放下藍海會長和藍家大少的身份之後,藍非歡已做好面對一切改變的心理準備,他随意找家律師樓把所有财産的使用權都轉給母親,他無法計算他爸媽養他花了多少錢,但他執掌藍海這些年,讓集團拓展了兩倍以上,那應該足夠還清爸媽對他的付出。
用着典當身上名表的錢,藍非歡到市外租房,為進入檢察院作準備,他一個資深律師,進檢察院不難,還能跳級,然而,程序上不阻他進去,進去之後,内部的阻礙就是關關難過,全因他曾是多少檢察官的死對頭,這回自個兒送進去,人人都要給他下馬威。
不習慣的事,反複面對的話哪還有不适應的道理?藍非歡放下身段,見人就低頭打招呼,被人叫住也低頭,接手工作還是低頭,請人做事更是低頭,聽人教誨彎腰道謝,聽人指正鞠躬道歉,開始一陣子,檢察院上下都以為他鬼上身,竟能完全變了一個人,後來他卯起來扛上藍海,表面上檢察院強力支持,現實中其實沒人真的相信他胸懷大義,皆背地裡對他冷嘲熱諷,他給調走的時候自然沒人撐腰。
最高檢察院内部的風聲會往下吹,于是藍非歡估計換個地方任職也不會有多大改善,沒期望就不會失望,有準備就不會難過。
見檢察長和副檢察長時沒什麼難處,畢竟是領導,不會無故為難人,都是客客氣氣,隻是副檢察長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久仰’,藍非歡便記在心裡,這人一定多少和他從前的什麼案子有關系。
基層同僚才是難應付的,到被委任的部門時,部長和麾下的其他成員坐滿了會議室的所有椅子,愣是讓藍非歡站着,也沒要他自我介紹,直接就開會簡報,藍非歡便隻能這麼旁聽,無妨,當鍛煉,會議結束後,其他人離席,部長把他留下,他依然站着。
“這個……藍檢,你剛來,那也不熟悉,就暫時不用管理案子,我們這裡也缺人,可能不會太快給你安排助理,你就先……一個人摸索,啊?”長相和氣場一般得沒什麼記憶點的部長說話語速很慢,藍非歡覺得他要是說快一點,剛才的會議能十幾分鐘就解決,不需要足足一小時。
“是,部長。”藍非歡低頭。
“呃……那個……既然你不用處理案子,我想派你去參加那個,你聽說過嗎?就是全省優秀公訴人競賽,我們這兒一直因為公務繁忙,派不出人,你來得剛好,你去吧,啊?”
藍非歡心裡掠過一絲不安,不是因為這公訴人競賽的競争強度,而是知道這競賽到了後期,會有大人物來觀賽,曝光率很高,那樣會引人誤會他想借此發揮,好再給調回最高檢察院。可他要是随便比一比,早早給淘汰,他在這裡的日子應該會不好過。
“可以,謝謝部長給予發揮機會。”無論怎樣,當下拒絕部長都是不可以的。
藍非歡送部長離開會議室後,就去找自己的檢察室,爬了三層樓也沒找到,還是得問人,總算找到空置的檢察室,居然在廁所旁邊,風水也是太差,進去更糟,居然沒窗戶,隻有個通風口,燈還一閃一閃,堆了許多雜物,塵埃處處。
藍非歡歎口氣,戴上備用口罩,卷起袖子開始掃除,直到大概清理出能坐的位子,已經是大正午,間中有人進來,說其中幾個箱子是準備歸類到資料室的卷宗,但暫時沒人手去做,這意思鮮明,藍非歡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分類這些堆起來比自己還高的卷宗。
一邊整理資料,藍非歡一邊上網找競賽考題,他都多久沒考試,競賽又有答題時限,要過關的話必須得把該懂的都先背一遍才行,真是折騰,他還以為這地方案子少,能天天準時下班,跟宏然過一過寫意的戀愛時光。
和宏然之間确實是戀愛關系,很明确。
本來宏然也想跟着考檢察院,但藍非歡希望他多累積幾年刑事辯護經驗再考,那樣有助升職,宏然竟斷然拒絕。
藍非歡對這邏輯感到很無奈,禁不住問:“我接受你的告白不表示我可以接受你的任性。”
宏然挺着胸膛答:“我不想站在和你對立的一面,别說三五年,一兩天都不願,我想保護你,這是愛你的責任。”
大概是因為那時遭遇略慘,藍非歡很窩囊地被宏然的話給感動得放下所有執着。曾經曆刻骨的愛而不得,怎麼還能忍心傷害想要給自己愛的人?自己喜不喜歡宏然?當然喜歡,也許還沒到愛,不過愛可以慢慢來,強極則辱,這是經驗帶來的領悟。
後來宏然報讀警校,這邏輯也是讓藍非歡開眼界,警察和檢察官,沒有直接關系,但也不是對立,将來還是有機會出人頭地,他沒有理由再反對。
不知不覺,天竟然暗下來,小小的通風口引不進多少光線,檢察室的燈又實在是隻能用來做鬼片特效,待分類的卷宗目測還有五六十冊,藍非歡想加班也不行,他列印出競賽考題,要帶回去用功,他中午已提出修理燈的申請,得到的回應是需要三天工作期,他決定去買個桌燈。
離開檢察院途中,藍非歡給宏然寫簡訊,說會自己搭車回去,簡訊寫到一半時電話響,他接起。
“藍檢!你怎麼還沒來?不是說好六點半的嗎?現在都快八點啦!你要部長等你多久?”
藍非歡愣了幾秒,很快想到是部門同僚在給他辦歡迎會,這應該是很例行會做的事,但這一天都沒人理他,他以為沒有辦。
“你别說你不記得,今早上會議的時候還重複确認幾次,你又不是杵很遠,沒聽見嗎?”
藍非歡翻一下記憶,确實,早上的會議結束前,會議桌上的人在讨論晚餐,他都記得時間和地點,但這些人在說的時候沒講明是歡迎會,也沒當面叫上他,他以為就是與他無關的聚餐。
“你馬上來!部長多給你面子才等你,得自罰三杯!”
電話挂斷,藍非歡默默攥緊拳頭,再緩緩松開,他在販賣機想買個巧克力墊墊胃,打開皮夾看見多出來的鈔票。
五味雜陳。
合上皮夾,藍非歡見外面計程車站有車在等,立即快步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