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黑,藍非歡終于把藍海旗下五百多位律師按業務能力重新洗牌,他扶桌起身到洗手間,腿傷令他舉步艱難,他甚至還感到頭暈眼花,在洗手間洗了把臉,他發覺自己額頭和面頰發燙,吐出來的氣也是熱的,宏然的話實現,他發燒了。
藍非歡看看表,同學會約定的時間快到了,他得出席,不是為了給魏與藍找投資,魏與藍現在已經不受藍海的威脅。他是為了魏如薰。
藍非歡先給紀陽寫簡訊,用賭氣的語氣寫道——魏與藍以後與我無關,你要嘛自己接手,不然就把Ace叫回來,事務所本來就是他的,不是我的,他的保險櫃鑰匙在我這裡,你讓他今晚出席同學會和我讨,他今晚若不出現,以後就當心點别讓我在路上看到。
簡訊剛發送出去,電話鈴響,是宏然撥打内線進來。
“會長,我準備出發去您的同學會,請問您有沒有别的吩咐?”
“不用你去了,下班吧。”藍非歡自顧自說完就挂電話,從專用電梯直達會長專用車庫,那裡停有十數輛豪車,他毫不猶豫就挑選車身最堅固的德國進口房車,他曾經很嫌棄這款車子老土的設計,現在的他隻在乎駕駛安全。
生命誠可貴,藍非歡在鬼門關走過一遭,實在沒有勇氣再走一次,那條路太痛苦。
更痛苦的是他以為自己深愛的那個人也經曆了一場痛苦,還死在了痛苦結束之後。
今天他才得知那個人欺騙了他。
藍非歡坐進車子後座,撥電喚來司機,等候的當兒,他全神貫注設想所有和魏如薰重逢的可能場景,以及見面後他的第一下拳頭要打在哪裡?
天忽然下起雨,又忽然停了。
藍非歡出車禍那晚就是這樣的驟雨,路上能見度減低,嘩嘩的雨聲和車輪在路上濺起水花,也激起臂上的汗毛。
司機沒有減速,藍非歡厲聲斥責,要他慢下來,司機連忙道歉,用安全的速度在下一個彎道平穩轉彎,才一轉彎,前方赫然出現一輛翻倒的車,交警正在設路障,幸好司機提前減速,否則可能會造成二次事故。
司機亮起緊急信号燈,随交警的指揮繞過車禍現場,藍非歡見出車禍的是輛藍色的mini cooper,還是不多見的複古限量車款,車裡駕駛座似乎有人,好像失去了意識,消防車停在車子前方,救援人員正在撬開車門。
司機駛離現場不久,藍非歡忽想起紀陽開的是那款mini cooper,他立刻回頭看,但已經離得很遠,他看不清車牌,他又想到紀陽很疼車,說過雨天絕不開車出門,甯可自己沾一腳泥濘也不讓車子留下水印。
藍非歡于是放下心,沒多久,車子抵達酒吧,藍非歡下了車就透過玻璃窗看到聚在一桌的舊同學,那桌人也發現了他,熱情地招手喚他入内。
藍非歡忽地感到别扭,他以往都是和魏如薰一起來,可裡頭的人都看見他了,他這時才要逃避已太遲。
“非歡!”
“呀!你終于來啦!”
“哇,看看你,保養得那麼好!”
“哎,來,先幹為敬!”
舊同學的熱情問候接二連三,啤酒跟著就端上來,藍非歡打斷不了,順手接過啤酒,尋思有點醉意可以壯膽,見到魏如薰就能下狠手,便仰脖子把啤酒幹了。
“非歡,聽傳言說出過車禍,我們想确認卻都聯系不到你,最近才聽說你回來了,你怎麼樣啊?”
“是啊,為什麼都不聯系?”
“哎别問啦,看他現在不是很好嗎?”
“說得是,那不說以前,說現在,哎,今年有誰要結婚沒有?”
話題很迅速地在身上繞了一圈,又很迅速地繞走,不似藍非歡所預料的,同桌的這些舊識并沒有八卦地追根究底,見他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就自發地轉移話題,免去不必要的尴尬。
藍非歡再灌一口啤酒,聽著同學你一言他一語談各自的近況,還是有人把問題投給他,他敷衍地答,“老樣子。”
“哪是老樣子?非歡你以前可多話啦!我是不是認錯人?哈哈!”
“要說老樣子,我們的老樣子都在那裡。”
藍非歡循說那話的人的視線看去,原來看的是挂在牆上的一個相框,相框裡貼了幾張店内客人的拍立得相片,由于相框挂得較高,沒特意去看的話不會留意。
“看,這是我們四年前聚餐時的留影。”
藍非歡定睛看那張被指出來的舊照,赫然是自己和魏如薰的合照。
“這拍得真好,非歡真是帥!”
“你那時笑什麼?好像很開心啊。”
“如薰也是在笑,不過他就那樣,笑不露齒,都不知道是笑還是嘲笑,沒非歡笑得好看!”
幾句話說完,同學接著又讨論其他照片,藍非歡仍目不轉睛看著自己和魏如薰的合照。
合照裡,藍非歡和魏如薰并肩坐,但沒有對視,他們同時看著各自的另一側,因此相片是兩人的側臉,看起來是在和旁邊不一樣的人說話,笑的應該是不一樣的事,簡而言之,照片裡的兩人看不出有直接交流的痕迹。
藍非歡已經不記得那張照片裡笑得眼幾乎眯一條線的自己是為什麼而笑?也許是聽了個很爛的笑話。至于魏如薰又在笑什麼?他已不記得自己那時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然而有件事藍非歡記得很明确。
那張照片拍的是桌面上的情景,藍非歡記得每一次出席這個同學會,他和魏如薰都并排坐,他們的手會在桌底下牽在一起,緊緊的,十指相扣。
隻是沒有人看到。桌底下的牽手是他們習以爲常的默契,不用特别提醒,隻要是在旁人看不見的情況,他們的手無意閒蹭到一起就會扣起來。
腳碰到一起就會糾纏。
身體碰到一起就會擁抱。
鼻子碰到一起就會接吻。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藍非歡拿起來,迷糊著也不看來電顯示就接聽。
“Harold!你在同學會?”
“嗯。”原來是紀陽,果然那出車禍的不是他,好險。
“你别跑啊!我把Ace叫回來了,他開我的車去找你,你們好好談,我先聲明,我不會接手公司!我沒那本事! ”
“他開你的車?”藍非歡回神。
“對,反正你别跑,他出門已有一段時間,應該快到了。”
“他開你的cooper?”
“這是重點嗎?”
藍非歡心一緊,他轉頭看向外面,見天空又下起了雨。
不會的。剛才出車禍的車,車裡的人不會是魏如薰。
藍非歡跑出酒吧,路上車子堵得水洩不通,他記得車禍現場其實不遠,便冒雨奔跑過去。
不會的。如薰開車很小心,他不會出意外。
藍非歡拼了命地跑,什麼傷、什麼痛、什麼恨都像身上的雨水那樣流淌落地。
終于看到了交警路障,“讓開!”藍非歡推開看熱鬧的群衆,見到那翻倒的mini cooper已經給闆正,車牌的确是紀陽的。
“如薰!”藍非歡跨過路障,沖向車子往裡鑽,“人呢?裡面的人呢?”他回頭沖交警喊,“我的人呢!”
我的魏如薰去哪裡了?
“先生你認識車主?剛才他被夾住,我們……”
藍非歡抓住交警衣領子提,“救出來了?醫院是不是?哪家?哪家!拿你的對講機問,快!”他歇斯底裡地喊,像一隻不見了主人的獸。
“先生!你别妨礙我們指揮交通!”
藍非歡被另一個交警粗魯地抓著手拉走,他火了,奮力把手抽出來就握拳要揍人。
“住手。”
一把不特别響卻很清晰的嗓音傳來,用的是很獨特的命令語調,乍聼漫不經心,實則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