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在打工人的生活中選出幾個隐藏boss，那麼第一個boss一定是床。

作為磨人的小妖精，它往往有兩種形态折磨打工人。

第一形态是“帶刺玫瑰”。在人想睡覺時，床會發動攻擊“綿裡藏針”讓人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從而大大消耗精神。

第二形态是“溫柔月光”。在人想清醒時，床又一轉姿态，以一招“如膠似漆”讓人再起不能、沉醉夢鄉，最後考勤遲到。

雖然小林哲也經常惜敗于不知道在思考什麼的夜晚，但他卻能常勝于需要起床的白日，不因為别的，隻因為他有生物鐘。

——警校留給他的、寶貴的、一到就六點起床的生物鐘。

掀開被子，拍亮床頭燈，打開水龍頭。

雖然意識還粘在那一群貓貓唱蘑菇蘑菇的夢裡，但是小林哲也的身體已經冷酷地從床上彈起，沒有任何留戀地來到了衛生間進行洗漱，不給床任何糾纏的機會。

刷完牙，洗完臉，迷迷糊糊地從運動服裡探出腦袋，小林哲也成功獲得一頭淩亂的發。但他并沒有在意，隻是徑直走到玄關穿鞋，随後推門而出。

——不用擔心，小林哲也可不是去上班的。

他既不能接受自己不整潔的樣子被同事看到，也尚未熱愛工作到提前兩個小時抵達工作崗位，他現在隻是去堅持警校留給他的、寶貴的、起床了就去晨跑的好習慣。

外面的天還沒有亮，但是風有點涼。

有點冷……

也是，都十一月了。

一腳踏開蒙蒙亮的清晨，小林哲也順着路開始小跑。他的思緒漸漸在奔跑中和身體一起活絡起來，這讓他不由得思考起時間，思考喳喳叫的小鳥和鋪了一地的落葉，思考今天早上要吃什麼、中午要吃什麼、晚上要吃什麼。

警校畢業後的時間過得很快，活像是有隻大猩猩在後面追一樣，轉眼就來到了十一月。而在天氣變冷之後，白天的時間也逐漸縮短，雖然知道是因為地球自轉和公轉帶來的晝短夜長，但小林哲也還是忍不住猜測是不是太陽被冷得想偷懶。

相較之下，倒是枝頭疑似麻雀的小鳥，一直都是勞模，無論小林哲也在上學時期還是在上班時期都能聽到它們在大清早聊天。

落葉是自然規律的體現，也是深秋的證明。

小林哲也學習到的生物知識告訴他，葉子會落下既有葉片累積了大量代謝物質破壞葉綠素等原因，也有樹為了囤積水分的考量。其實夏季和秋季的落葉都很多，幹旱或者寒冷都會讓葉片思考自己是不是得落一下了。該說還好現在已經離開警校了嗎？不然還得思考落葉打掃不幹淨被扣分的問題。

“落落落，就知道落！真想把樹上的葉子全部搖下來。”恍惚間，小林哲也想起松田陣平不爽的聲音。

那時候，他們組負責的區域被抓到有落葉沒打掃幹淨，被教官扣了分。

“這也沒辦法嘛，畢竟警校裡種的樟樹屬于常綠樹啊，一年四季都會掉葉子的，隻有像銀杏樹和楓樹那樣的落葉樹才會變得成光頭。”降谷零的聲音緊跟在後面開始科普。

“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樹葉還真是樹的頭發呢，小陣平你可不要去破壞他們的發型，不然被鬼佬抓到可就慘了。”萩原研二說出來的話像是在勸誡，又像是在使用激将法。

“怎麼想把樹葉全都搖下來不太可能吧，哲也，你怎麼看？”伊達航用手肘撞了撞他。

而那個時候小林哲也是怎麼回複的呢？

小林哲也走到辛勤勞作、默默奉獻的諸伏景光身邊，雙臂打直，擺出了一個展示的動作，嚴肅又認真地說道。

“我看——大家應該向景光同志學習。”

“？”

諸伏景光不理解但是露出了禮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

……

過去的樹葉從小林哲也的頭頂落下，又在他腳後飛舞，最後遺憾地躺到地上，不再動彈，隻是默默望着他跑遠的背影，并不揭穿某人在漫無邊際的想象中逐漸把微笑着的友人替換成微笑着的飯團、牛肉餅、咖喱雞排飯、菠蘿包和草莓牛奶的一事。

四十分鐘後，繞着街道附近的河道跑了三圈的小林哲也出了些薄汗，随後就借着公園的器材開始給身體拉伸。

他給自己制定的運動計劃并不算多，跑幾圈，整點仰卧起坐和平闆支撐，做幾個雙杠臂屈伸。與警校時期相比，訓練量可以說以火箭墜地的速度減少。他的一天剛剛開始，不能在訓練上消耗太多體力。

小林哲也偶爾也在想，取消現在的晨練，将時間用于補充睡眠會不會更加有利，畢竟對他來說，真正有效的訓練還是下班之後的大量練習。但他最終還是選擇堅持，他堅定地認為，晨練是一座橋梁，幫助他更好地适應上學到上班的過程。

在警校的時候每天不都是這樣嗎？

晨練，然後吃飯上課。

現在入職了也一樣。

晨練，然後吃飯上班。

都一樣。

沒什麼不一樣。

他很快就能夠像之前适應警校生活一樣适應現在的生活。

——

都一樣？

不一樣。

七點十分。

簡單淋浴了一番的小林哲也站在鏡子前吹頭發、抹發膠、将自己梳成大人模樣。

他之前的發型劉海有些長，會遮擋住眉眼，顯得他比較幼稚，看起來不像一名警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路過前台時經常被人詢問是不是來找人的。

為了改善自己的形象，讓自己看起來更可靠，小林哲也把劉海全都往後梳，露出了光潔的額頭以及讓人羨慕的發際線。

至于效果……

“超遜的啦哈哈哈哈！你這個發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去舞台上彈鋼琴或者去大堂當侍者！”

小林哲也眼皮一跳，及時打斷要蹦出來絮絮叨叨的回憶殺。

牛肉餅、不、松田陣平能說什麼好話呢，他沒有拍下來當黑曆史都不錯了。

至少這個發型伊達班長還是寬慰過他很有殺傷力的，非常沉穩，就是摸起來頭發有點硬。

換上社畜專用西裝，打好領結，小林哲也像每個上班族那樣提着公文包出了門。

天已大亮，但是生活卻似乎變得更加灰暗。

工作比學習要更加困難。

小林哲也在上班路上發出感歎。

至少寄宿制學校沒有通勤的困擾。

七點三十分。

小林哲也與打工人生活的第二個隐藏boss——通勤，不期而遇。

不同于床的單體攻擊，通勤是範圍aoe傷害。它的攻擊“擁擠”“窒息”“漫長”，有時候還會有“等不到車帶來的焦急”“被人搶車/踩了一腳的憤怒”以及“趕不上打卡時間的絕望”。

小林哲也的住宅離警視廳并不算遠，開車不堵車的話二十分鐘左右能到。

然而問題就在于小林哲也還沒有自己的車，加油的沒有，充電的沒有，就連自己蹬的兩輪也沒有……别問，問就是沒有錢以及蹬自行車蹬到警視廳會出汗，維持不了成年人該有的體面模樣。

乘坐出租車自然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如果不考慮每236米100日元的價格，那确實是一個更加舒坦的出行方式。但小林哲也正在存錢中，他隻能考慮更加經濟實惠的交通工具，比如公交或者地鐵。

在上學上班的高峰期，兩種方式沒有太大的區别，隻是一個擠一些，另外一個更擠一些。但介于地鐵的班次更多、速度更快、空調更給力，小林哲也還是選擇了搭乘地鐵。

在擁擠的環境裡，人很難保持開心愉快的心情，更别說拿出手機網上沖浪。在擁擠的地鐵中就連呼吸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雖然車廂内有空調和排氣系統在運作，但根本于事無補。各種各樣屬于人類的和類人的氣味都沖到了鼻子裡打架。更加要命的還是各種各樣的情緒簇擁在這封閉的空間裡，上學的學生還好，打工人上班時的怨氣從他們能夾死蚊子的眉頭和深黑的黑眼圈就可見一斑了。

歎息，吵鬧，緘默，厭惡，最後都統統投射到車廂的玻璃上，然後被進入隧道的黑暗碾碎。

沙丁魚，往罐頭裡擠。

無數的沙丁魚，擠在罐頭裡。

他們痛苦且擁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