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虞姝右眼鏡片裡面的畫面,終于變化——在視線可以觸及到的盡頭,一道影子搖搖晃晃,終于顯現。
影子身形不穩,似乎平衡感很差,難以正常行走。
但詭異的是,它看起來站立不穩,偏偏走路的速度極快,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人的全貌就從遙遠的星球另一端,突刺到言兆面前。
在看清它模樣的時候,虞姝左眼莫名其妙的,流下一滴淚來。
很奇怪。
心頭痛極,可又沒有對應的記憶,讓自己了解這痛苦從何而來。
身體能記住這種感覺、眼淚能夠記住,可偏偏她的腦袋記不住。
這或許是一個對星薛很重要的人:如果它還能夠被稱之為人。
虞姝看着畫面裡的怪物,冷靜地擦掉眼上那一滴淚,忽視錐心刺骨的痛感,認真打量。
這或許是個人。
因為它有四肢、有軀幹、有腦袋。
但在一定程度上,虞姝又覺得對方早已脫離人的範疇。
不然的話,為什麼它渾身上下的傷深可見骨,卻沒有血往下流淌,甚至她還行動自如?
為什麼它眼睛處有兩個大大的凹陷,上面蒙了紗布,它卻能夠精準地避開路上所有不平坦的地方,健步如飛,停在言兆面前?
為什麼它四肢好似枯萎,卻能夠快狠準地發出攻擊,讓言兆也來不及躲避?
為什麼它身上有這麼多異常,但偏偏剛剛陸戰隊探查的時候,根本沒有發現到遠處還有這麼一個生命?
為什麼……虞姝會如此難受。
不、不是虞姝。
是星薛。
星薛有一段記憶是完全封存的,那是獨屬于她的記憶。
虞姝看着畫面裡面的人,看見她悍然伸手,猛得抓住言兆頭頂上方的探測器:全程圍觀沒有被發現的探測器,現在,對方隻是随意伸手,便抓了去。
她将自己堪稱恐怖的臉對準了探測器,用破舊風箱一般的聲音,激動道。
“星薛,我找到你了。”
是恨意。
是恨。
她在恨自己。
她恨不得立即殺了自己。
“你是誰……”
虞姝坐在與之相隔兩個星系的星球上,輕聲地,喊出這句話。
“我是誰?”
女人聽見了!
她聽見了!
相隔兩個星系,她卻聽見了虞姝的聲音!
甚至在回答虞姝的問題。
這是人嗎?
這是人類應該掌握的聽覺範圍嗎?
按常理來說的話,哪怕是飛船都無法相隔兩個星系正常接受訊息,可是這個人,她僅僅憑借自己的肉身的能力,就聽見了虞姝的聲音……這是什麼?
她是什麼?
她還是人嗎?
驚懼湧上虞姝心頭,可更多的,是濃重的悲哀。
她在傷心。
傷心對方的變化是如此的大,傷心對方可能經曆了慘無人道的折磨,傷心白雲蒼狗、物是人非。
哪怕知曉對方會對自己不利,會一直恨自己,可是在知曉對方情形的時候,虞姝隻剩下傷心。
“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女人嗯聲音傳來。
雖然那聲音依舊嘔啞噪雜,但是虞姝已經确定,說話的是個女人。
甚至于她知曉,在很多年前,這個女孩子的聲音嬌嬌脆脆,比現在星際很多歌星的聲音還要更好聽。
不過現在,變成了這幅樣子而已。
虞姝雙手平放,明明知道探測器裡面有攻擊鍵,現在,情感主導了思想,她是怎麼也無法攻擊對方。
她知道了。
她知道對方是誰。
也知道為什麼自己明明一無所知,卻感到背上。
星薛對虞姝可以稱之為坦誠,将自己知曉的一切都告訴了虞姝。
隻有一個人、隻有一件事情。
她保存了自己的記憶,随她一起長眠。
那是獨屬于星薛的感情,虞姝不知曉。
可是現在虞姝卻遇見了。
“你叫梁舒。”虞姝說。
“梁上燕的梁,舒服的舒。”
女人愣愣地,重複道:“梁舒?”
她反問:“我叫梁舒?”
就在她出神的間隙,身後将近幾千發子彈齊齊射出,言兆站在人群之中,冷眼看着眼前怪物。
“梁書?早就下地獄了。”
“你,也會跟着下地獄。”
女人緩緩回頭。
“梁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