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公事公辦的口吻與他對抗。
蘭亭微微偏頭,淡聲一笑:“筱筱,你把話挑得這樣明,你叫我如何接你的話?不認同你的,都是不明事理的愚人,心念不正的小人?”
“我可有說過半句阻攔?不過随口問一句而已,你這反應……倒像是另有所指,何苦把氣撒在小仙身上?”
“我……對不起,我一時氣惱,口不擇言……”被他一說,我才意識到我今天是有點不對勁。
他沒有頂着我來,反倒露了些柔軟的情緒出來,我當然也不想咄咄逼人,求他說:“亭哥,我從沒想過與你為敵,我也不配,在你面前哭一鼻子都比我這樣有用……我隻是想試試,真誠能不能換來真誠。”
雲筱不需要真的哭出來,她欲語還休,就已經楚楚動人。蘭亭再怎麼鐵石心腸,也是個審美在線的男人。
“真誠?你何時真誠過?憨直不過是因為你傻,想不了許多事。”他嗤笑道,槍口擡高一寸,轉開話題:“抛下一切與人私奔時,可有想過這些?”
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意思。
一來,确如我所說,我這把塑料鏟子,未必真能挖得動牆角。等我真有那個能耐,他再來幹預也不遲。
二來,他也知道,戰神真正想要的,是白玉真,那八位劍仙,不過是添頭。
我搖頭,老實說:“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我走了就不管了,既然還在這裡……”
——就要把工作做完。
這半句死活被我咽了回去,真是天生的牛馬啊!
“你愛他嗎,白玉真。”
……這不像是他會在意的話題。
蘭亭問得突兀,叫人猝不及防。
似乎這是他第一次撇開仙階,直呼白玉真之名,既無敬意,也無親昵,隻餘疏離與冷漠。對孟岐君來說,“白玉真”不過是三個冰冷的音節,不像在說人。
“我愛他。”我幾乎沒怎麼猶豫,就脫口而出。
蘭亭冷心冷情,一向對情愛不屑一顧,聽我這種毫不含蓄的示愛,就像聽了個乏味的笑話,看我的眼神多了幾分輕視和不耐。
他不會無緣無故問這種無聊問題,裡面必然有詐。
我可不想給他留話柄,好拿去白玉真面前添油加醋。
略做鋪墊,我才為自己辯解:“但我還是要挖他牆角,你别出這種陷阱題套我。愛一個人就該如何如何,那是别人的标準,誰說的,誰就自己消受,别來綁架我。”
“他不服他可以挖回去啊,要是他真能挖得回去,說明他技高一籌,我還能更喜歡他一點!當然,他愛我,願意拱手讓我,那也是他的決定,我沒什麼不好意思拿的!”
看我那和空氣較勁的樣子,這下輪到蘭亭困惑了。
聽話音,我似乎把他當成了白玉真一方派來勸我放棄的說客,他還沒出招,我已經把防禦工事做好了。而那句“我愛他”的真情告白隻是疊個甲,重點在後面的“但是”上。
也不知這些話在我心裡積攢了多久,才逮到機會一吐為快。他愣了一會兒,忽然怪異地笑了一聲,繼而很開懷地笑出來。
他哈哈說:“原來如此,你沒有心。”
“…………”
是嗎?也還好吧,頂多就是些渣男語錄?
比不上你們爐火純青。
我完全沒有悔意和羞臊,聽他這麼說,倒覺得是在誇獎我。原來我也能這麼渣了?能獲此評價,與有榮焉。
這些天我聽夠他們教我如何做好女人了,不跟男人争鋒,甘當綠葉,為白玉真“守寡”一輩子。
若不是我被關禁閉,抽不出身來,按他們的标準,我該寸步不離地守在白玉真劫繭之下,十年如一日,思他,念他,怎麼還能想着盤龍陣,想着挖牆腳呢?
我簡直不是個人呐!
不是我說,他都渡劫了,裹成個繭動彈不得,怎麼還有世俗禮教幫他約束着我啊?别忘了,我隻是個臭搶婚的,連個正經身份都沒有,可他們的意思是——雖然我不配替他守寡,但是我得守。
這是什麼?天宮黑科技啊!
全自動駕駛的女戒女德!
我再用理性控制自己的情緒,也難免遷怒仍在生死間徘徊的罪魁禍首白玉真,越發感到自己對這個人并不了解。
隻瞧他辦的這幾件事——
上神将神力傳予他,他收下後卻硬生生将神力從體内剝離,忍痛歸還,隻為不欠一分情債,結果自己幾乎當場崩毀;
為了讓我出獄,他甘願與帝君做交易,獨身赴青丘平叛,身陷險地,隻字未提;
為引小狐主現身,他與琅瑛設下一場假婚禮,任由流言四起,也沒想過提前告訴我。
——這些事,他做得義無反顧,看似情深義重,可真的是因為愛我嗎?
我開始懷疑,他那所謂的深情,是不是隻是少年心性,逞一時之勇,自以為是的悲壯和執念罷了。他愛的是我,還是愛那個為了我赴湯蹈火的自己?
我是不是他用來證明忠貞不渝的道具?
還是,他執念的坐标?
他的愛,就像一件衆所皆知、無需證實的事實,連我自己也被灌輸了無數遍。可真正感受的時候,卻像試圖捧住一團霧氣——空空的,冰涼的,從未真正握住過。
不過,話說回來,我又愛他多少呢?婚宴那日,雷劫之下,在旁人眼中,我願與他共赴生死,并肩而立,自是情誼深厚,殊不知我是走投無路,自暴自棄。他遭衆人攻讦,我心有戚戚,為他搖旗,打抱不平,無非是想保護當年那個弱小無助的自己。
這裡面,有多少是出于對他這個人的愛意呢?他在最後一刻把我從雷劫中推出來,是不願拖累我,但又何嘗不是把我推出來面對所有的指責質疑?
他可知,雷劫之外的世界,亦有狂風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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