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一片死寂,隻有空調運轉的聲音嗡嗡作響。
在場的大多數人或沉默,或低頭看着盤子,未有一人在此時去看老袁黑得發青的臉色。
而處在風暴中心的杜玉荇,則是不可思議地看向季知春。
她知道,季知春在為她出頭。
可老袁是他們的直屬領導...
“你說什麼?”
任誰都聽出這話裡山雨欲來的不悅。
下意識,杜玉荇想為季知春找補:“哎呀,知春是喝...”
“我說,你夠了沒有?”季知春清晰的吐字,又一次打斷她想要圓場的話。
“夠?”老袁像是被氣笑,冷嗤一聲,随即咄咄逼人:“這是你跟領導說話的态度?!”
“回去問問你爹媽,你這樣說對嗎?”
“嗤”杜玉荇覺得季知春今晚簡直瘋了,這種時候她居然能笑出聲。
她眉目間閃着三分若有似無的諷意,毫不避讓:“還知道隻是個領導啊,不知道的以為新中國來了個土皇帝呢。”
“袁師長不如先回家問問爸媽,當領導這麼做,對嗎?”
眼角眉梢挂着的冷意,莫名讓杜玉荇覺得熟悉。
似乎印象中也有那麼一個人,這樣的銳利盡顯。
下意識,她在桌子下拉拉季知春的袖子,她真的怕老袁以後給季知春穿小鞋。
下一秒溫熱觸感,讓她微微一滞,季知春反手握住她的掌心。
源源不斷地熱意從掌心傳來,莫名的,讓那顆不安的心,穩了穩。
她擡眸看向主座,顯然被噎到的老袁臉色難看,面上鏡片反射水晶燈的光,看不清他的神色,隻覺得一股黏膩陰冷,宛若毒蛇在身上遊走的目光,緊緊注視着她們兩個。
良久,在這安靜許久的氣氛下,大家隐隐約約有些躁動。
此時,老袁方才開口:“同事聚餐喝杯酒而已,有必要借題發揮,搞得那麼僵嗎?”
“呵,”杜玉荇聽到身旁季知春冷笑一聲:“聚餐喝酒沒問題,但論到借題發揮欺負人,沒人比得上袁師長。”
“欺負你了嗎?杜玉荇?”老袁眸色一閃,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笃定她不會反抗般,執着要她個答案。
手不自覺緊了緊,她不想和任何人發成正面沖突,尤其是老袁還是她直屬領導。
她沒什麼本事,也沒什麼背景,考進醫院對她來說已經是一份不錯的工作。
她不想以後上班的日子都難過,也不想被人穿小鞋,更不想丢掉工作。
但——
杜玉荇頓了頓,迎上老袁目光,沒什麼底氣,卻仍然開口:“我不願意喝。”話落,又覺得自己語氣生硬,補了句:“袁師長。”
似乎是沒想到杜玉荇會這樣不給他面子,老袁明顯愣了下,而後,臉上有些挂不住,轉而對坐在身旁的老許裝模作樣地抱怨:“女人啊,就是麻煩,喝杯酒都玩不起。”
說着,還覺得自己這句話很好笑似的,生硬笑了兩聲。
老許沒說什麼,隻是端起水附和地笑了下,又沉默起來。
“這和男人女人有什麼關系?隻和用權壓人、勸人喝酒的賤人有關系。”
杜玉荇猛地攥緊季知春的手,她轉眸看向她。
她神色平淡,唇畔挂着一絲若有似無的諷意。
強,太強了。
今晚季知春強到沒邊。
“噗嗤。”不知是誰笑出聲。
老袁臉色愈加難看,眼看着就在爆發的邊緣,季知春卻端起果汁,輕飄飄來了句:“袁師長,我說話直,你别往心裡去。”
“看你臉色難看的,可别把個人情緒帶到工作聚餐上來。”
“也别經不住冒犯,當領導的,大氣點。”
說着,便把果汁一飲而盡:“那給你賠罪了昂。”
杜玉荇不動聲色地瞥了眼主座的老袁,那雙怨毒的眼睛一直緊緊盯着季知春,臉色黑得可怕,卻偏偏說不出話。
他說不出話,卻有好心同事看不下氛圍僵持,就着季知春遞來的台階,你一言我一語,氣氛開始熱絡。
事情就被這樣揭過。
飯後,大家陸陸續續離場。
食在野門口,杜玉荇拉着季知春将她從上到下打量個遍,沉重又悲痛的開口:
“季知春,你變了。”
季知春覺得有些好笑:“我變什麼了?”
“說好了大家一起當鹹魚,你怎麼報了聖鬥士培訓班?”
“今晚這件事你說你摻和什麼?本來和你沒關系,得罪他以後可有得受呢!”
“那又怎樣?”季知春淡淡看向街上川流不息的車輛:“我看不慣,所以就罵了。”
“報複就報複呗,穿小鞋就穿小鞋,大不了不幹,多大點事兒啊。”
杜玉荇一愣,莫名想起幾個月之前被老袁為難的季知春。
那時的她,将一切情緒硬生生忍下,咬牙喝下一杯苦酒。
而現在...
“知春,你真的和之前不一樣了。”
“不,我還是我。”季知春側過頭,沖她閑散又帶着點得意地笑着:“隻不過我找回一樣東西。”
“什麼?”
“面對一切變動的勇氣。”
不知為何,聽完這句話,有一股說不出的激蕩在胸口沖撞,杜玉荇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幾番沉吟間,忽而瞧見季知春眸色一亮。
她順着她的視線看去,遠遠的,路燈下,有個修長高挑的身影,悠然立在那。
一瞬間,她似乎明白今日季知春身上那股熟悉的銳利從何而來。
“我走了。”
“嗯。”
女孩的身影像隻翩然蝴蝶從廊下離開,原本早已停下的雪又在此刻紛紛揚揚飄落。
她看着季知春雀躍的背影一下撲進牧野懷中,牧野低下頭,将她攬緊懷中。
距離太遠,她看不清他們的神色,也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麼。
隻記得路燈下,季知春笑得開懷。
他們兩手交握,并肩而行。
迎着漫天飄落的雪花,堅定而無畏地走向他們的人生。
-
三年後,季知春研二暑假。
她站在風尚名府18棟2202門口,沉默兩秒,而後看向站在一旁的牧野。
對方沒有絲毫心虛,氣定神閑接受她的審視。
“解釋一下。”
“你的新家。”
這一句差點把季知春給整笑了。
要不是因為房東因着家中有事,突然不租房子,她也沒想到牧野口中所謂正在裝修,裝修四年的房子,就在隔壁。
“你買房子為什麼要買隔壁?”
牧野理直氣壯:“因為近水樓台先得月。”
“?”
所以沒住進去是因為同一戶房子更近是嗎?
牧野擡手把她拉到身邊,順手給搬家師傅開了門。
看着搬家師傅魚貫而入,她心情有些複雜。
良久,在搬家師傅們将所有物品搬完,隻剩下一些比較重要的私人用品需要他們整理時,她還是沒憋住,問出口:“所以為什麼不早說,讓咱們多交了三年的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