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盧芙閉下眼來吩咐道。
“從前在棟城的齊縣有這樣一位縣令,為官清廉,深受百姓擁護,卻因不願苟同上級的政舉而被忌憚,終生隻得了縣令之位,官場失意,卻好在家人平安,妻兒美滿。
可一切意外都發生在那個小兒十二歲時,棟城年年苛稅緻使财政早已落敗不堪,成年男子徭役嚴重,勞作力大量流失,由此往複,時年恰逢西南轉運司的人前來督察賬本、收納賦銀。
那位縣令,以為終于可以為百姓發聲,準備越級上報情況請轉運司的人為勞民作主,卻被人當成了替罪羊,處以極刑示衆,而他的妻兒也将被抓走,本難逃一死。”
“所以,那個稚子是你對嗎?”盧芙望着齊普安難過的雙眸,有些于心不忍,想将他拉坐到一旁,齊普安卻直接坐到了地上,輕輕的匍匐在她的雙腿之上,靜靜地繼續訴說着往事。
“那年我的叔父正在棟城衙門當差,母親為救下年幼的我,冒着大雨徒奔走了二十公裡,帶着我逃了出來,投奔祖母一家。”
“本以為會得到庇佑,沒想到祖母一家生性貪婪,逼迫母親交出了父親生前的一樣信物,才同意收留我們,母親被逼無奈,隻能照做,卻不曾想,得知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原來……我的父親并非祖母親生,而是當年京城的某位貴人失勢時,流落在棟城的孩子,因身份尴尬,便拜托相識的祖母照料,那位貴人臨走前留下了一位老仆照料我父親,而那信物便是他臨死之前留給父親的東西,憑借它,日後可認回生母。”
再讨論起這些東西時,齊普安早沒了往日激動的情緒,從他得知父親并非親生時,他就明白了自己一家為何會遭受到排擠,也注定了自己童年的坎坷。
“所以,你那名義上的祖母,收留了你們嗎?”盧芙小心翼翼的問道,齊普安卻笑出了聲。
“自古人心最難測,貪婪的人,又怎麼會心存善良呢?”
“他們拿了東西後,轉頭便報了官,引的官兵追查,母親為護我周全,将我藏到乞兒廟裡便引來追兵投河身亡了。”
“我依稀記得那是個特别大的雨夜,一日之間,墜入沉泥的感覺,是多麼痛苦、多麼讓人絕望,我本想一死了之,直到一個乞兒喚醒了我,她見我身上挂着值錢的玉吊墜,便提出用手裡的糧食跟我做了交換,雖說有利用在先,可确實在那時候,救下了最脆弱的我。”
齊普安擡頭望向盧芙,眼眸瞬間溢滿了自卑與渴望。
“芙兒,你懂那種感覺嗎?瀕臨死亡之際,有人突然朝你伸出了一雙援手,将你從寒凜的湖水中拉了出來,告訴你活着比什麼都重要,從前我與那乞兒互相利用取暖,所以察覺不到什麼是真心,可直到那日你我相遇,你将我貼在盧府的批鬥文章一張張撕了下來,你告訴我人活着有一萬種出人頭地的機會,魚死網破是最沒有用的,首先得活下去,你沒有看不起我的失态舉止,反而是在看了我的文章後替我引薦了盧相,給了我一個面谏的機會,那是我二十來年的人生裡,感受到的為數不多的溫暖。”
盧芙有些哽咽了,緩緩的抱住了對方。
“芙兒,我承認自己并非心胸磊落之人,父親的死給我了一個警示,直官難為、權貴壓人,苦熬十多年,科舉之後一朝為官,又遭到官官相勾結的不公局面,可我不是我的父親,所以我自私、我城府深、我兩面三刀,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為了替父母複仇,為了奪回信物、覓得親人,為了在這鋪滿屍身的官場裡奪得一席之地,我堅持到現在,哪怕爛在言城也要博一個出頭之日。”
“所以對于嶽丈抛來的橄榄枝,我沒有拒絕,甚至慶幸還好是你,芙兒,我的心一半留在了過去那份走不出的陰霾,一半被盧家和你拾起呵護起來,待我了卻心中之事,便隻安心做你的安郎,好嗎?”
面對齊普安的坦誠,盧芙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了,齊普安以為她仍在擔憂自己會牽連到盧家,連忙再解釋道:“芙兒放心,我不會用盧家的名義行事,這些年我也有一些自己的人脈可以用的,與英王殿下也隻是有相同的目的,所以暫時合作。”
“我不是這個意思。”盧芙将人拉了起來,随後哽咽地問道:“父親調查過你的背景,雙親故去後,祖母苛刻,叔伯并不待見,所以安郎,同他們生活的那些年裡,苦嗎?怨嗎?後悔嗎?”
齊普安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問自己,一時心跳仿佛又漏了半拍,傻笑着搖了搖頭。
“當初為了奪回信物,我裝傻充楞的重新進了他們家門,再難都過來了,所以沒什麼好後悔的。”更何況,他們的仇,自己已經親手報了,那段寄居的不堪歲月已經成了過去式。
“十年前的往事,何其難查,當年害你父親的人你可有頭緒?那信物源自何人,你可又有頭緒?”
“害死我父親的那人,不過幾年後便沒了音訊,至于那信物,我從前尋遍言城小友,都無人能看出個所以然。”
提起殺父仇人,齊普安并未再言更多,她不想盧芙擔憂的更多,其實他調查的遠遠不止這些,那人後來升遷了西南轉運司轉運使,然後又遭到貶官,他甚至也很清楚,那人背後定有更為強大的靠山,于是早在他聽聞傅纓懲罰了成家的人之後,便開始關注這個漸漸勢大的五皇子了。
“可否将那信物讓我看看?”
齊普安将東西從匣子裡取了出來,是一串陳年佛串,上面綴了一塊玉流蘇,玉上仿佛刻着一個安字,曆經多年,些許佛珠已經生了裂痕,盧芙把看了許久,并未看出什麼特别之處。
“日後我會替你多多留意,國都貴女中,有誰家老夫人喜愛此類物品的。”
齊普安有些驚訝,随後感激的擁住對方,二人沉默着,千言萬語皆在一個擁抱和眼神中。
“嘶。”齊普安假意癱軟在盧芙的懷中,訴說着自己的後背傷口開始隐隐作痛。
“活該,你我既已是夫妻,這盧府便是你的家了,叫你沒長嘴,處處隐瞞着我。”盧芙從妝奁旁取來了金瘡藥,随後準備替他上藥,齊普安疼的有些龇牙咧嘴,卻流下了幸福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