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如此,他似乎壓根沒想過讓姑父與那小姐對峙啊。”離酉看向黑長老,神色莫測。
黑長老也不知該說什麼,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次日八月十四,從清晨等到晌午都過了,長老們才見竹阕乙的身影。
竹阕乙是從族主那裡過來的,一身寬大的禮服和頭上繁重的銀冠都未退下。
諸位長老微點頭向他行禮,他掃過一眼未着片字,向主祭台内走去,幾位長老相視一眼,默聲跟了進去。
主祭台内,竹阕乙淨手、焚香後,坐回大巫的位置,雖說祭祀大典在明日淩晨,但他現在已是主祭台的主人。
得到他的吩咐後諸位長老才敢陸續入座。
竹阕乙寡淡的目光掃過衆人,最終落在黑長老身上,他微凝着的眉漸漸展開,淡道:“說吧,是什麼證人,什麼當年舊事。”
黑長老急切地站起來,走至主祭台正中,躬身行禮,緊張地說:“回大公子,是當年給族長夫人接生的巫女,族長夫人生阿梓小姐時,産房内穩婆、嬷嬷、巫女共計有六人,這些年陸續找過,幾人已不在,還有一兩人不知情,唯有這個巫女是當初照料過夫人許久的。”
他拿出一本竹部載書,這上面記載了這位巫女的名字和身世,竹部的載書是族長的人在負責。上面有記載的人是不會出錯的,也不會是他憑空編造出來的人。
“大公子請過目。”
黑長老說罷,又看向殿外的離酉侄子,對他點點頭。
離酉會意,讓随從帶着那巫女進殿。
這個當年負責給族長夫人接生的巫女,後來一直隐姓埋名生活在合部,合部是十六部裡的一個比較雜的部落,可以說是很多巫師和蠱師居住的地方。
大長老瞥了一眼竹阕乙又看向那巫女,問道:“你既然是竹部的巫女為何要在合部隐姓埋名生活?”
巫女愣了片刻,緩緩跪下,寬大的衣袍之下顯得這具身體格外的瘦弱:“……回長老、回大公子,此事說來話長,一切都要從族長夫人懷孕以前中了蠱開始說起。”
她的話音剛落,殿中已傳來唏噓之聲,黑長老也在此時猛地瞥向竹阕乙,見他眸色幽深,臉上寫着驚詫,便已料到竹阕乙并不知此事,才漸漸放下心來。
巫女繼續說:“下蠱的人是合部族長送來的侍妾,當初合部族長助竹部渡過難關,族長沒有辦法拒絕納妾隻能收下了,卻也因此讓夫人和小姐遭了難。但夫人深明大義未将此事公之于衆,至于族長都不知情。”
當時竹部舊城寨被垠垣和慕容的軍隊所毀,竹部頒布遷徙令,帶領族人南遷,合部給予過極大的人力物力幫助。
“竹部小姐從生下來就帶着蠱毒,活不長久。夫人讓我将此事隐瞞下來……我擔心他日秘密公之于衆時受到族長責難,所以保留了阿梓小姐當年的臍帶未曾埋于府院之下。”巫女從大袖之中取出一個巴掌大小密封的小土罐,她雙手将土罐奉上,長跪在地。
她在給夫人接生完後就逃離了十六部,是聽聞竹部夫人已去世後才輾轉回了十六部的,她不敢回竹部,便隐姓埋名去了合部定居。
“你保證你說的都是真話?”覃長老已坐不住了,站起來指着她吼道。
巫女叩首:“句句屬實,當年給那位侍妾蠱的人是合部蠱師複雨,這位蠱師蠱術造詣極高想必諸位長老都應該聽過他的名字,是個給錢就接活的狂妄之徒,可他解不了自己的蠱,夫人身為母體承受了最大的蠱毒,但阿梓小姐自娘胎受蠱,我當時斷言她活不過十年,讓夫人早作打算,此話絕非虛妄,倘若諸位貴人不信,可去找複雨求證!”
這一段話雖然都是真的,但巫女還有一點自己的私心,她是真心想借竹部之手除了那為了錢不折手段的複雨。今日之事公之于衆,雖說不準竹部和合部的關系會不會瓦解,但竹部大公子一定會出手對付複雨。
主祭台外陸蠻聽得真切,正當他擡頭看了一眼天色,忽然看到大長老的兩個随從從偏殿裡出來,匆匆向外走。
他們并沒有看到陸蠻,快步而去的方向是祭場外。
陸蠻看了一眼四下,跟着離開了。
…
天已黑,入夜之後萬籁俱寂,偶爾能聽見幾聲寒鴉嘶啼。
主祭台内隻剩下竹阕乙一人,他坐在代表大巫權力的赤金座椅上,此時他的腦海裡浮現出許多往事。
他依稀記得,牙牙學語時的阿梓那麼愛吃糖,他恰好又處在一個頑皮的年紀,那時藏了她的糖罐子,惹得阿梓大哭過幾次。
這事他一直沒忘。
又似乎是他阿爹死的時候,他就隐約知道了阿蕪不是他的妹妹。
“阕乙,不要難過,我看到……你阿娘還有阿梓……她們來接我了。”
那時他在阿爹的榻前守了三個晚上,已是神志不清,隐約記得阿爹是這麼說的,後來不是沒有懷疑過的。
但他的阿爹到死都沒有說過阿蕪是壞人,或許從那個時候起他已默認選擇了阿蕪是他的妹妹。
可是,為什麼還是會這麼……
他的手捂住胸口,額角的青筋跳動着,胸腔内傳來的刺疼感使他的身體輕輕顫抖。
終究令他最為心痛的是,她明知她不是他的妹妹……
他曾經懷疑過,許多的細節都有給過提示,但他從不敢深究不敢細想。
他隻當她丢的時候隻有四歲什麼都不記得了。
再者他想多養一個妹妹又不是養不起!
白日裡大長老和覃長老都說她有可能是細作,直到天黑之前他也始終不曾信。
既然長老他們都已經這麼想了,他如果再執意留她在這裡,她恐怕也再難被接納。
他無法冒險留她,他更無法聽從大長老的話将她交給兵主部,由族主和兵主部的長老來處決。
——可他恨得是她的極力隐瞞!
終于這張絕美的容顔因他此時陰骘的眸光,變得冷厲變得猙獰……
他幾乎是猛地站起身,退下大巫寬大的衣袍,将繁重的銀冠取下扔在地上,轉身箭步離開大殿。
她為何要如此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