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紀雲栀沉默地跟在陸玹的身後,往承風院回。她眉心微蹙,杏眸中浮着幾許憂慮。
“二爺。”青山等在承風院的院門口,一副有事要禀的神情。
紀雲栀便先回去。還沒踏進廳裡,紀雲栀回頭,瞧見陸玹大步離去的背影。
這麼晚了,他還要出去嗎?
眼角的餘光瞥見她身上他的外袍,紀雲栀有些懊惱,應當讓他披上一件棉衣的。
“二奶奶!紀家來的信!”春桃甜笑着迎上來,雙手遞上一封信。
紀雲栀懵了一下,才伸手去接。
她指腹捏着信封輕輕撚了一下厚度。
她以為自己真的不在意那些遠在天邊的家人了,可當家書握在手中,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裡還存着一絲期盼和歡喜。
紀雲栀在燈下拆了信。
“聽聞我女得聖上垂憐,高嫁晟王,為父心中大悅。京都冬日嚴寒,霄兒體弱難行,婚期又十分急迫,為父實難趕至送你出嫁。待春暖花開,我們再赴京與你團聚。
我女已為人婦,當以夫為尊,賢良淑德,早日誕下子嗣,為陸家開枝散葉。高門媳更要謹小慎微,切莫任性驕縱。切忌切忌。”
紀雲栀看完了信,有些失神。
她在努力回憶父親長什麼樣子,最後她腦子裡竟然隻有一個模糊的輪廓,記不清他的樣子了。
十一年,這倒是父親第一次給她寫信。
她将信收起來,和之前那些年裡母親寫給她的五封信收在一起。
·
夜裡,紀雲栀沐浴之後,陸玹也沒回來。她心裡悄悄松了口氣,自己爬上床去睡。
紀雲栀睡得昏昏沉沉,夢到五歲那年被送到陸家的情景。
阿娘抱着她,哽咽地說:“乖啊,路上太遠了,雲栀生病了不能跟着走,路上會累的。日後留在陸家要聽姨奶奶的話。”
她記不清阿娘長什麼樣子了,卻記得阿娘說這些話時候的哭腔。
她攥着阿娘的手:“阿娘什麼時候來接我?等我病好了,就來接我回家嗎?”
阿娘說什麼,她不記得了。她被姨奶奶抱起來,看着爹娘逐漸走遠的背影。她趴在姨奶奶的懷裡問:“弟弟也生病了,弟弟也會累呀。姨奶奶,你把弟弟也養着好不好?”
姨奶奶轉過臉去,闆着臉訓斥:“先養好你自己的身體!”
她縮了縮肩,不敢說話了,連哭也不敢了。
年幼時不懂事,紀雲栀卻時時記得要養好身體——等她病好了,可以走遠路,阿娘就會來接她了。
姨奶奶說她瘦小,告訴她好好吃飯才能養好身體,于是她聽話地每天大口吃飯,甚至養出了比别人都大的胃口。
她果真将身體養得健健康康,每年冬天陸家姑娘們陸續頭疼腦熱時,她總是氣色紅潤,很少染上風寒。
她能走很遠很遠的路了,她等了又等,等了十一年,也沒等到阿娘接她回家。
她不等了。
陸玹剛要躺下,便聽見紀雲栀小聲地啜涕。在一片黑暗裡,他微眯了眼去細瞧,看見紀雲栀濕黏的眼睫,濕漉的眼角。
他伸手,指腹覆上紀雲栀的眼角,輕抹她的淚。
紀雲栀迷茫地睜開眼睛,一雙噙着淚的杏眸發蔫地望着陸玹,好似沒把他認出來,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做噩夢了?”陸玹問。
紀雲栀緩慢地眨了下眼睛,迷糊醒來,她輕輕點頭,呢喃:“好像是……不記得了……”
她聲音軟軟的,呓語般。
她沒有說謊,她隐約記得自己夢裡好難受,卻記不清夢的内容了。
陸玹看着紀雲栀浸了一汪柔波的杏眸,抵在她眼角的指腹輕輕下移,撫過她的臉頰,指下凝脂光滑細膩,帶着一點溫。
陸玹的視線跟着自己的指腹,逐漸下移。他的指腹滑過紀雲栀的臉頰,落在她的唇角,輕輕一挪,撫過她微濕的柔唇。
然後他俯身逼近,去嘗。
一片昏暗中,看着陸玹逐漸靠近,紀雲栀心裡一慌,偏過臉去,躲開了。
躲開之後,紀雲栀愣住,徹底清醒過來。她幹了什麼?她為什麼要躲開?
陸玹看着紀雲栀不停顫動的眼睫,他伸手,将她鬓間被眼淚沾濕的一縷發挑開。
“快醜時了,睡吧。”陸玹聲線沉穩,一如往昔,聽不出情緒。
紀雲栀心口怦怦跳着。她微微張開嘴,想要回一句什麼話,可是腦子裡空空,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該躲開的——她在心裡一遍遍自責。好似做錯了事,她眉頭緊皺,又急又愁。
她思量着如何挽救,卻身子僵着,什麼都做不了。後來她聽見陸玹睡去,更是什麼都做不了。
快天亮時,紀雲栀才睡着。而等她醒來時,陸玹早就起身了。
·
今天是大年三十,對陸玹來說是近幾年裡難得的清閑。隻是他閑不住,一大早去了書房。
不多時,陸源尋來。
陸源冥思苦想了一整夜,還是決定來找陸玹,詳細解釋倩雲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