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瀚猙踏入 “绮夢履”,迎門剛要喊,便被他一攔,擺了擺手。繞到後間,從窗縫裡瞧見崔窈娘憔悴之态,心猛地一揪。
嬌嫩花朵蒸幹水露,淙淙泉眼竭顯卵石,不抵崔窈娘如此。他微微蹙額,目中閃過疼惜,怪自己思前想後,卻忘了防王家這一手,他們竟是心狠手辣到連崔窈娘都網羅其中。
他緩緩推了門,将點心輕輕置于一旁。
許久,崔窈娘脖頸酸痛才擡眸,一見面前李瀚猙,勉強擠出淺笑,嘴角上揚,卻難掩疲憊。“你怎麼來了?”
李瀚猙張了張嘴,不知從何說起,終吐出幾字:“來瞧瞧你。”眼神閃躲,始終不敢直視崔窈娘眼眸。那閃爍目光中,既有關切,又有懊惱。
兩人一時沉默。
李瀚猙看着繃架上未完成輯珠的“波斯之夜”鞋履,自責如潮水湧來。暗恨自己未為崔窈娘想得更多,如今連累“绮夢履”陷入困境。他緊咬内唇,似在壓抑心中的怒火,對自己的,也對别人。
李瀚猙握拳,聲音低沉認錯:“此事因我而起,累你受苦了。”
崔窈娘輕輕搖頭:“此事與你何幹?不過是制履業裡各家龌蹉争鬥罷了,我自能應付。”
李瀚猙深知,若無自己與王家矛盾,“绮夢履”絕不至于成為衆矢之的。
他心中七上八下,眼看着崔窈娘的消瘦,深知自己把責任往身上一攬,兩人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那星點好感就會消散于無形,可愧疚充盈他整具軀殼令他坐立難安,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認了又如何:“是我與那王懷瑾鬥法,才累及池魚。”
崔窈娘非那蠢笨之人,就着他的話略微一想,頃刻已是明白災禍來龍去脈。
她将輯珠的引針紮進繃布,微微歎了口氣,脊背都往下塌了塌:“我拒絕過你多次,為何原因想必你還記得清楚,其中一條便是這長安城裡關系根結盤錯,你我若是相熟,必起禍端。”
李瀚猙無話可辯駁。
崔窈娘深知,靠男人永遠不是長久之計,從古至今,無數血淚事例把她教育得明明白白,需得自己成長,需得女性互助。
“李大人若無其他事,今後不必再來。”
哐啷一聲,食盒跌翻在地,描畫瓷碟盛着的點心滾将出來,被碎了的瓷碟割得滿地皆是。
崔窈娘挽了羅裙,欲去拾撿。
“我來!”李瀚猙手背輕輕隔開崔窈娘一雙素手,收拾得極快,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尖利碎瓷被他大掌一掃,歸攏進食盒。
崔窈娘看着刺眼,終是不忍,問了句:“有無紮傷手指?”
“沒有。”
崔窈娘繞了李瀚猙高大身軀兩圈,才将他手掌捉到自己手心裡,一掰開,鮮血淋漓,細小碎白紮在肉裡,她忙扯了巾帕,輕輕拭了血迹,拿了輯珠竹鑷湊近細細鉗走碎片。
湊得過于近,崔窈娘的鼻息撩在李瀚猙手縫裡,像極了狸奴帶着倒刺的舌頭在舔舐,他不由得輕輕一抖手臂。
“别動!”崔窈娘嗔怪地輕輕打了一下李瀚猙手腕:“莫不是想越傷越深賴我頭上?”
所幸李瀚猙舞刀弄槍又舞文弄墨,手裡繭子盤踞頗多,任這碎瓷再尖銳,紮得也不深,三五下就被崔窈娘靈巧的手挑了個幹淨。
“給你!”崔窈娘将那巾帕包裹着碎瓷渣往他手心裡一塞。
?
李瀚猙不解,這是禮物?
“拿回家,時不時看兩眼,當引以為戒,你也不過肉/身凡胎爾爾,偏要樹敵,偏要碎他人根本,定如這瓷碟,來日反傷于自己!”
李瀚猙心中波瀾驟起,崔窈娘所思所想,非尋常女子可及,若是她入得官場,大有一番作為!
崔窈娘看李瀚猙手掌就要握緊巾帕,急得又輕拍了他手腕一下:“怎的這般癡傻,我不過跟你玩笑,出門便棄了罷,留在我這兒徒增旁人疑慮。”
是了,工匠們看着巾帕上的血迹,定會大駭,工期在即,“绮夢履”本就動蕩不定,輯珠娘怎可再傷雙手。
“我今日......”
“不必!”崔窈娘截斷李瀚猙話頭,迎上他雙眸,毅然孑然地說道:“我自會想出辦法,你切莫再節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