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實行數日,衆人無有不服。
“梭子空線了,能否遞予我一枚?”
旋即,一枚纏滿金霞線的梭子遞過來:“給。”
那要線的工匠擡頭一看,竟是前日才與自己起過争執之人,一時之間,分外赧然:“多謝啊。”
那人微微搖頭,順手點了點要線工匠所繡繃子上,一處跳線之處,道:“此處,當弄好,否則上腳易刮傷絹絲裙。”
工匠仔細瞧去,果真如此,當下愁眉不展:“我每每繡至此處,總是做不好。”
那冤家幹脆起身,捏了針,照着另一朵花的描樣繡了好幾針,問道:“你瞧瞧,如此這般,是否就順手了?”
“是是是。” 工匠連連點頭,受益匪淺,“前些日子實是不好意思。”
“先忙了。” 那人言罷,便又投入忙碌之中。
崔窈娘靜坐于那頭,凝眸工作間諸般行緻——衆人皆全心灌注繡繃之上,唯聞針穿破繃緊布料铎铎之聲。飛針走線之際,韌絲恰似指尖流光,翩然靈動。
那大大小小繡架上,花朵色澤層層遞進,開得嬌豔欲滴,陣陣芬芳袅袅而來。紅者似火,粉者如霞,白者若雪。
鳥兒穿花高飛,乃為吉兆,黃萌小嘴高鳴,展翅之姿,下一刻便會自繡布撲翅掠過。吉羽以片開幾縷的絲線覆之又覆,若是有心以指尖撥弄,羽下紋理清晰可辨,最為紮實的繡娘方能達至此境界,現如今,兩個制履坊的繡娘都會了這一手。
對韋掌櫃所托也算是有了交代。
但兩間制履坊雖說互通有無,合作共赢,然崔窈娘心中明了,于這競争激烈的制履行當,唯擁有獨特技藝,方能穩立腳跟。她做了掌櫃後鮮少坐鎮輯珠間,卻夜夜挑燈,苦心鑽研輯珠技巧,欲創新看家本領,斷不可生疏。
自她穿越而來,時常凝視指尖珠子,于腦海中憶起曾于博物館中驚鴻一瞥的珠飾,心中便會萌生強烈創作之欲。
輯珠手藝精髓,在于珠子的挑選與搭配。尤其不同顔色、不同形狀、不同質地的珠子,光潤如東珠,璀璨似琉璃,淨透若水晶,每一顆珠子皆需仔細斟酌。
先繪草圖,複于草圖之上排珠子,依珠子顔色、大小、光澤巧妙組合,力求還原心中所想圖案。有時,為确定一粒米珠位置,需反複推敲,不斷調整,直至達至完美的視覺呈現。
最為瑣碎的事,乃是排珠後又生新念,需将原排過的珠子挑出,依次收攏回原匣,非眼力似鷹、記憶過人的輯珠娘而不可為之。
是夜,崔窈娘雙眸熠熠,望着眼前那一方擺滿珠匣的案桌。她微微俯身,纖細玉指如靈動蝶翼,輕盈地于珠子間穿梭。
拇指與食指穩當地拈起一顆圓中透粉的米珠,置于另一手掌心。燭火之下,微微眯起雙眸,感受着那珠子的光滑與溫潤。接着,目光在那匣水晶珠子裡流轉,挑出幾顆,與米珠一比對,甚是相稱。
浸過蠟油的極細絲線壓于指腹,左手穩穩捏住米珠,右手引線。動作娴熟而優雅,仿若撫了一曲無聲之筝。五指變化令人眼花缭亂,時而微微收緊絲線,使珠子排列更為緊密;時而輕輕撥弄珠子位置,确保每一顆珠子皆處于最适當的位置。
打結,分線,連線。
神色凝重而專注。
她皺緊蛾眉,盯着手中漸次成形的珠花,仿佛萬籁之中,與她交流者,唯珠爾。
随着絲線來回穿梭,小巧而精緻的一朵“雪晶花”逐漸成形。粉白花蕊,精透花瓣。以此反複,很快,絹帛上便散了好幾朵形狀相似但大小不一的“雪晶花”——重瓣,複瓣,半開,微開。
嘩啦嘩啦,崔窈娘手指在匣中翻找,又挑了好些金珠,巧妙點綴于珠花邊緣,為其添一份華貴之葉。
過半,崔窈娘停下,調整珠花綴于枝頭的整體效果。若發現稍稍不和諧,剪起咔嚓,毫不猶豫拆掉重輯,直至枝頭繁花細綴。
她每每于人前教授,看家本領不可輕恕自己,容不得一絲馬虎。雖是穿于腳上之物,但擺在展架之時,細節決定有無客人拿起。
“雪晶花枝”制作完成,崔窈娘将它們一并輕輕置入盒中,以待下一次試鞋會備用。
業精于勤,夜也未深,崔窈娘選用小巧玲珑的深粉、淺粉兩種螺内珠,搭配銀色細絲線,從下到上,從寬到收,忙了好一陣,輯出兩粒蟠桃身。
“哪種白色呢?” 她手指于匣邊遊走,挑來挑去,仍是不滿意。